对于女儿私自允亲一事，萧元漪并不如程始那般好说话。
楼氏与袁氏的聘礼是同时被抬进程府的，萧元漪阅过桑氏送来的信简后火冒三丈，不顾喜得见牙不见眼的程母，当即下令封存了两家的送来的礼金，又立刻遣人备车，她要亲自去骅县当面退亲。
程少商和程少徵得知消息时，萧元漪已经在路上想必很快就要抵达。
“阿母也要来骅县？”程少商苦着脸。
虽说大劫面前走了一遭，心中对于萧元漪的感情也略有变化亲近不少，可想到阿母的行事作风，程少商怎的也高兴不起来。
“这是自然，事关你们的终身大事，你们阿母怎能不急。”桑氏温和的看着两个姪女，声音轻缓却郑重，又一次对着两人确认道“嫋嫋，三叔母先来问你，你当真要答应楼垚的求亲吗？”
面对桑氏，程少商一向乖巧贴心。她没有像面对程始和程止那样理直气壮地敷衍随性，仔细思索片刻后，她反问桑氏“三叔母，可是阿垚有什么劣迹不配我家？”
这自然不是，楼垚先前订过一门亲事，那小女娘惯被家里宠着所以泼辣刁蛮了些，若是楼垚有甚不对，那必然已经被传得满都城都知晓了。
程少商又问“那莫不是楼家长辈嫌我名声不好，家室不显不喜欢我？”
此言一出，她身侧正埋头吃着点心的程少徵动作一顿，侧目看向桑氏。
“那必然不是，莫要胡思乱想。”桑氏连忙安抚道。“楼家这般兴冲冲的给你下聘礼，想来对你没有成见。”
“那我为何不能选择阿垚？”程少商不解。
桑舜华叹了口气，她问“难道你就不再想想，等等看是否有更好的人选？”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对于女娘来说，婚嫁乃是一等一的终身大事，长辈们自然盼着慎重些再慎重些，妥帖些再妥帖些。
程少商笑嘻嘻的摇头。 “我这人，从来都不选天边最好的，只选眼前最合适的。”
她有自知之明，自认做不得天下第一好的女娘，也自然没期许过与最好的郎君相配。
话已至此，桑氏也没甚可说的了。她沉默片刻将视线转向一直安静着的另一人。
正敛着长睫喝茶水的程少徵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放下杯子，平静道“就他，不改。”
“……”罢了罢了，桑氏轻叹。
反正日子是甜是苦，总是要自已试过才知道。何况以她家这两位姪女的性子，任凭郎君是谁也不会差到哪里。
萧元漪到骅县时，程少商正在后院仰头望着楼垚爬树去取挂在枝上的纸鸢。
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骇了两人一跳。
“阿垚，你没事吧？”程少商慌忙去扶摔下树的楼垚。
“楼家本是诗书传家，难为楼公子身手如此敏捷，果真不简单。”萧元漪道。
楼垚红着脸略有些羞涩的给萧元漪见了一礼。
“阿垚自小跟着何将军一家习武射箭，他的武艺自不会比家中两位阿兄差的。”程少商在一旁解释道。
程少商与楼垚一样的单纯，半点未察觉出萧元漪话里的别意，她偷偷的觑着萧元漪的脸色，亮亮的眼睛里藏着隐秘的欢喜与期待。
她在期待阿母的肯定，她想让萧元漪看看，她不是那么差，凭着自身也寻到一个不错的体贴郎君。
可惜…
“你这一口一个阿垚阿垚的，这阿垚是谁啊。”萧元漪冷漠斥责。
她当真是古板又固执，从见面开始便没一句好话一个好脸，便是程始来了在中间打圆场，也还是劈头盖脸的将两个本来满心欢喜的年轻人骂了一通。
全盘否定了程少商与楼垚的亲事后，萧元漪环视了一圈问程始“婼婼呢？”
若说程少商与楼垚之事还有待商榷，那程少徵与袁慎就是万不可能了。
“一早就出门了。”
“去哪了？”
“这我当真不晓得。”程始挠头，他如今的地位远没到能让程少徵出门报备的程度。
萧元漪气闷，却也知晓夫婿说的不是假话，只能暂时散了喉间秉的那口气。
也好，袁家的那位公子可比楼家小子难对付的多，她是要仔细想想该如何说。
---------------
程少徵回府时，未见到面就知晓萧元漪到了。
近几天她晚膳都不在府中用另有着落，所以每每回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
青苁在小院门前等着，似乎候了许久。
见她回来，青苁略微颔首有礼道“女君在桑夫人处等候女公子，有事要商。”
程少徵神色不变步履未停，越过她进了门“乏了，明日再说。”
她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一直候着的萧元漪哽着一口闷气却只能暂且作罢。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青苁又带着武婢守在了院外。程少徵醒来后没再托词，跟在青苁身后去了桑氏的院子。
昨夜萧元漪与程少商的商谈并不畅快，程少商回去后萧元漪夜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宿，如今一早又要面对另一个孽障。
她和昨夜一般拉长了脸，语气冷漠“你倒是同我说说，你与袁家公子是何时相识的？”
端坐在一旁的桑舜华温和的望着程少徵，安抚她平心静气，莫要对阿母不耐烦。
“在都城时。”程少徵淡声道。
“在都城？是上元节时候？”萧元漪只能想到这个。
程少徵摇头，还要早些。
萧元漪偏头看向桑舜华，桑舜华微微摇头。
在都城时的事，萧元漪这个做阿母的都不知道，她这个叔母的，就更是不了解了。
对着程少徵，萧元漪也知道不能像对程少商那样，还能讲三两句道理，所以她直白道“婼婼，你与那位袁公子并不合适。”
程少徵沉默着，并不接腔。
萧元漪见她这样，又道“这婚事做不得数，我会让人回禀了袁家，以后那袁家公子莫要再见了。”
她话语又冷又硬，一旁的桑舜华忍不住唤了声“姒妇”，提醒她态度好些。
“懂了吗？”见幼女不搭腔，萧元漪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随即紧盯着程少徵的脸，观察她的表情。
在她安静下来后，一直垂眸沉默的程少徵终于抬起眼皮，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萧元漪一愣， 桑舜华连忙叫住程少徵，柔声问“婼婼，要去作甚？可是饿了？”
“找袁慎。”程少徵道。
“站住！你给我回来！”萧元漪用力一拍案几“方才我说的你没听懂？那我再说…”
“与你何干？”程少徵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定定望着错愕不已的萧元漪，平淡道“我的事，嫋嫋的事，与你何干。”
她说的如此平常如此的理直气壮，一时间萧元漪与桑舜华都愕然哑口。
还是萧元漪率先回神，她恼怒非常，冷笑道“与我何干，好一个与我何干！我是你阿母，你说与我有何干系！你莫不是真当自已天生天养，若真是如此，我…”
“姒妇慎言。”在她口不择言前，桑舜华一把按住了她。“婼婼，你阿母是关心你们的，她这么做也是有自已的考量。”
桑舜华柔声将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程少徵讲了一遍，接着又直白的点了一通袁慎的出生。
袁氏是几百年的书香世家，整个家族都讲究一个规矩风雅。袁慎生的尊贵，自身又如此出众，他的新妇也必是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程少徵就…
“他愿意。”程少徵并不为三叔母的话所动，她看着胸脯剧烈起伏的萧元漪，平静道“阿母，你说了不算，他是我心喜的，我说了才算。”
萧元漪一时不知是该先喜于她这一声阿母，还是恼她的狂妄之言。
但她终于冷静下来，理智道“好，那我且问你，那袁家公子诗书满腹才华出众，我听闻他还有一手好琴技，若当真成了婚，你能懂他的诗辞接他的歌赋，他弹琴时你能与他合奏吗？”
“不能。”程少徵直白摇头。
萧元漪缓和了脸色。“这就是了，你俩是如此的不般配。不说袁家那样的书香世家，便是寻常武将之家，求娶的新妇也是要略通诗书乐理的。”
她还没意识到，不管是程少商还是程少徵她这个阿母总是下意识开口贬低。
桑舜华叹口气，她怕程少徵被伤了心，连忙道“婼婼莫要气馁，你阿母说的这些三叔母都可以教，我们婼婼如此聪慧，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不。”程少徵摇头。
桑舜华和萧元漪愣了愣，完全没想到她会拒绝。
“我不爱读书，也不爱弹琴。”程少徵望着两人，眼睛澄澈明亮。
她道“三叔母，我拉的了四十石的弓，骑的了最快最野的马，能捉到最狡猾最凶猛的猎物…”
她从未说过这样长的话，又停了片刻想了想，表情从未有过的认真，对着两个震惊到失语的长辈道。“我自有我的天地，我不去附和他，也不需他附和我。”
“三叔母，我不要般配，我是要他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