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当空，夜色皎洁，整个城市仿佛都披着一层柔和的细纱，缥缈而宁静。
眼下并非高峰时段，公交车到的很慢。
陈菘蓝不再像从前那样毛躁，见车一直不到，索性将挎包抱在胸前，坐在站台等待起来。
她很安静，不疾不徐地拿出耳机，将它插在手机上，然后将其塞进耳朵里。
街道对面，黑色的豪华轿车里，后座上的男人猜测她是在听音乐。
她喜欢梁静茹，那个声音磁性柔美的马来西亚女歌手，从《勇气》到《崇拜》再到《情歌》，她都很喜欢，每次去KTV必点，还被朋友们戏称是“西大梁静茹”。
他想起她当时唱《情歌》时的样子，轻敛眉眼，神情疏淡，声音感伤还带着丝丝通透，与平时的活泼判若两人。
不过，此刻的她却和那时很像。
她的头高仰着，看着天空的方向，眼底是一轮圣洁满月。
她在想什么，苏逸程不得而知。
他唯一知晓的是，此时此刻，除了满月，她的眼中再无其他。
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助理叶放汇报说：“下一辆55路车大概需要15分钟才到。”
男人闻言不禁皱眉，但未发一言，过于专注的视线使他未曾注意到，此时的场景极像《断章》所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桥上看你。”而他只来得及想，这样也好，六年不见，这十五分钟是对她的惩罚，也算他的奖赏。
他可以好好欣赏她的落魄，看看她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
然而相较于漫长的六年，十五分钟可谓转瞬即逝。
55路车到得很快，只是红白相间的车身略显笨重。
娇小的身影单薄而灵活，三两步便跑出站台，钻进了车厢。
男人敛目收回视线，升起车窗，将整个身体纳入黑暗之中。
“开车。”男人靠回椅背，启唇淡漠道。
“是。”李向华回。
李向华是他的司机兼保镖，今晚一直被他留在停车场待命，先前说没有司机，让Carrie开车不过是个幌子，至于幌子要试探些什么，现在似乎已经没有细究的必要。
待到确认众人都已离开后，男人便放了叶放和Carrie下班，他本想自已开车，可他喝了酒，年前，好友沈少渊喝酒开车出了车祸，之后用自已惨痛的生命之忧作为教训，再三告诫他，“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他听进去了，是以他留下了李向华。
其实这种场合，男人原本可以不喝，但他最终还是喝了，或许，多年的喝酒史让他觉得今晚的酒不算什么，呵，谁知道呢。
黑色轿车轻轻启动、滑出，引擎没有发出丝毫噪音，平稳地加速，驰骋起来，然后，缓缓地没入夜色之中。
等于“十五分钟”，其实男人心中是愤懑的。
是的，他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他希望她失望、痛苦、懊悔······总而言之，他不希望她幸福。
他不希望她幸福，因为她让他得到又失去。
他不希望她幸福，因为这样才不会显得他可笑。
他不希望她幸福，因为她还没后悔她的放弃。
······
太多太多的理由，总之，他不希望她幸福，一点也不。
当年，他败北离国，开始利索群居的生活，一个人从西川到美国剑桥，再从剑桥到巴塞罗那。
许多人都不理解堂堂的名校优秀毕业生，不选择留校或者是到距离很近的哈佛继续深造，偏偏选择了巴塞罗那大学，他从未有过解释，因为不能跟人说是因为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少女犯花痴，缠着他讲述圣家堂的模样，然后脑补自已是杉菜，要去圣家堂偶遇道明寺······而后梦醒，天马行空的少女消失了，而他选择了巴塞罗那。
他知道去巴塞只是一个梦，不能当真，可他还是去了圣家堂，这栋修建百余年一直未完工的伟大建筑，它不曾辜负少女的期望，它壮观、优美，多年里，他去过无数次。
他曾在无意之间，分别在企鹅和微信上都上传过它的照片，可惜一直没有得到梦中人的只言片语。
梦，终归是用来破碎的。
他很快接受了现实梦碎的结果，因为没有什么是一支烟一杯酒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一支烟一杯酒解决不了，那么就用N支烟N杯酒来解决。
然后，梦里又什么都有了。
他过得很颓废吗？并不。
他出身名门，相貌堂堂，出道不过数载便已获奖无数，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欧洲最大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金钱、权利、身份，他尽皆拥有，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已想过的生活，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食物，花想花的钱，此生的物质生活都是高枕无忧。
除了物质，他的感情生活也十分可观，他不缺乏倾慕者，当他极清醒的时候，他会试着接受新的感情，至于，热情与否是另一回事。
相比恋爱ing的状态，他觉得分手似乎更加有趣，因为不挽留，前女友控诉他冷酷无情，他照单全收，就连沈少渊也来凑热闹，以为他有什么障碍，开始婆婆妈妈传授“恋爱真经”，说“什么恋爱不积极，必定有问题”之类的云云，他觉得很搞笑，甚至骂过沈少渊“神经病”。
那他不颓废吗？也不。
每个熄灭的烟头，每个空掉的酒杯，每次午夜梦回的怅然若失都是他原形毕露的时候，他会对离他而去的身影讽刺大喊：“陈菘蓝，你真的没有眼光。”
念及此，男人忽然对接下来的目的地有所迟疑。
他要去那里干嘛？
继续跟在她的身后，继续窥伺她有无后悔的瞬间？
可就像今晚的酒一样，他不用喝却还是喝了，所以，那个地方，他还是去了。
人都是犯贱的。
——
思绪翻飞轮转之时，时间过得也是十分得快，一眨眼，时间晃晃悠悠来到了十点四十分。
此地算是闹市区，街对面有一家西川有名的酒馆——“红尘”，附近还有数家知名的网红餐厅。
女人是在车子即将驶出站牌的时候才匆忙下的车，随即熟门熟路地走向了街对面的暗巷。
男人见此，皱皱眉，默了一瞬，还是打开了车门，迈出长腿朝街对面走去。
小巷大概两三百米，单薄的身影很快右转消失在漆黑的视线里，他对这里的格局烂熟于心，知道右转后，大概10米就是她的居处。
果然，6楼的灯亮了。
他点起烟，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6年就是个屁。
望着那遥远昏黄的灯盏，男人方才如梦初醒。
他靠在转角的墙边，熟稔地点起烟，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曾经，沈少渊吐槽他对待女孩冷心冷肺，说他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又说他和骷髅架子没什么两样，而今，他想告诉他，其实他们一直都错了，他不是没有心，他的心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只是炙热的血液早在六年前就去到了别的栖息之地，所以他的炽热不再。
那他的炽热去了什么地方呢？
男人仰起头吐了个规则的烟圈。
这张脸在降生前得到了女娲的偏爱，他仰头的瞬间，昏暗的光线打在线条流畅的侧脸上，半明半暗，犹如参悟时间，俊美无俦的神者。
男人无端想起，陈菘蓝一度特别喜欢某男星，三句话不离此人，还时常拿他跟男星做比较，他被气得肝疼，为了“报复”，他故意说他喜欢娱乐圈的某某女星，还说某位同学特别像女星，结果她瞪大眼睛，缠着他问她像谁，他端详了半天，才发现她谁也不像，于是只好说她像他老婆，她怔了半天，最后不好意思地躲进他的怀里。
他想起那天，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借着热烈让她永远不要离开他。
如今的这盏灯，轻而易举唤醒了所有的回忆，连同久违的激烈地心跳，如此狼狈境地，他竟然妄想，一一讨回？
可笑至极！
可是怎么办呢苏逸程，陈菘蓝她不要你，六年前她就不要了。
你要怎么办？仍然只是活着吗？反正也不会死。
甘心吗？
无声的夜里，猩红的火光一闪一闪地将答案燃尽。
如果不能爱，那便恨吧，长长久久的恨下去！
仰望炽热的苏逸程并不知道，其实一直留给他背影的那个人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旧爱重逢，相见不识，原本就是伤人利器。
回到安全的小窝，陈菘蓝早已心力交瘁，她疲倦地和衣蜷缩在床上，卧室漆黑一片，眼泪再顾不上风度，一滴滴顺着眼角落下。
接起微雨的来电，陈菘蓝强行收住泪意，“喂？”
听到陈菘蓝的哭腔，夏微雨笃定地说：“见到了？”
陈菘蓝无力地“嗯”了一声。
微雨微微叹了口气，难得一本正经：“原本想给你打个预防针，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还以为你们中间没什么交集，怎么着也得等个校友会什么的······”
陈菘蓝：“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事务所和苏氏有业务往来。”
夏微雨：“那他做了什么，你伤心成这样？”
陈菘蓝：“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是我自已不争气。”
夏微雨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你不争气，又爱又怂，真给姐们儿丢人。”，许是觉得不妥，陈菘蓝又听见她安慰自已：“忘不掉就再拿下他一次。”
陈菘蓝嗫嚅了下，带着鼻音说：“拿不下了。”
天之骄子，值得更好的人相配。
夏微雨不甚在意，继续女王式安慰，“别这样，男人多的是，你就是见太少了。”
是啊，见太少了，可是她看不见眼里该怎么办。
说到底她真的是不争气，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眼神就伤心至此。
恍惚中，不知何时与微雨结束的通话。
陈菘蓝也不知道自已反复回想了多少次他投来的那个不耐烦的、厌恶的眼神，想一遍心脏便缩紧一分，天气那么热，可是心为什么那么冷，那么痛。
圆月明亮，晚风从窗外徐徐吹来，空气中的热意一点点烘干脸上的泪痕。
她想，如果苏逸程看到她这副模样，定是会嘲笑她虚伪又可怜，既然当初坚持分手，如今又在重逢之际哭哭啼啼。
疏离不就是不爱最好的表现吗？她不该难过，既然做出了当初的选择就应该承受现在的后果。
他挽留过的，当时他抱她抱得那样紧，还那样紧张地说，陈菘蓝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他反复说过的。
如今只是不爱了而已。
是命运不公吗？不是，是她太弱小了，可是强大太难了。
她拼尽全力去工作才能在这座城市挣下自已的小窝，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甚至抵不过他身上那颗精致的蓝宝石袖扣。
是因为钱吗？不全然是，是因为她没有自信能够支撑未来几十年的生活，她可以忍受自已无法给他助力，但她容忍不了自已成为他的拖累。
先放弃的那个人原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这世上一对对的聪明人都爱作茧自缚，他们或许懂得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慈悲，可他们做不到不嫉妒，不轻易发怒，凡事相信，凡事忍耐，所以才会生出这可笑的一幕，一个不敢回头看，一个不敢追上前。
他们默默地高昂着头颅，把心却放入了尘埃。
他们把遗忘交给了时间，让炙热悄悄沉睡在荒芜的栖息之地，等待野火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