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仍是2007年秋。
三十五度的暴烈天气下,18岁的苏逸程再怎么心智成熟,耐心也被磨灭得所剩无几。
打板的差事是他自已提出的,即便可有可无,总不好太过敷衍,不成想,西川的秋老虎来得如此猛烈,此刻,高温加时差原因让人烦躁至极,故而,迷糊的“小师妹”很快被麻烦的拍摄任务和暴烈的鬼天气所替代而抛诸脑后。
苏逸程本以为学校宣传视频,打板就是走个过场的活计,没想到校办极度重视此次拍摄,继报名当天后,他第二次看到了和蔼可亲的汪校长,而除了校长外,优秀教师、宿管阿姨等人陆续出镜,那位自称为美工妹子对着变成道具师的他轻轻地吐槽着:“真是······各个角度精准打击啊~学生拍摄因为知道学生想看什么,老师们出镜是因为知道家长们想看什么。”
苏逸程没吭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轻轻吐出烦躁的浊气,不想给凑近的身体释放错误信号。
他不吭声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明白揽下这个活计就相当于变成了任劳任怨的砖头,哪里有需要就得哪里搬。
好在历经三天,视频拍摄终于圆满完成。
拍摄完这天,眼看天色尚早,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兼此次的拍摄导演施勇勤说,为了犒劳摄制组三天来的辛苦,提议众人先行回到宿舍休整一番,等晚点一起到学校后街的尚香居聚餐。
尚香居是后街久负盛名的川菜馆,很受本校学生们的喜爱。
团队中的学长学姐一听,汗湿的脸上漾起欣慰的笑意,纷纷说“导演仗义”。
此时,对于汗流浃背的苏逸程而言,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躺平的诱惑力足,于是,他下意识地拒绝:“抱歉,我今晚有事恐怕不能参加了。”
施勇勤是大二的学长,而他对这个高冷学弟的脾性早有几分耳闻,当下便觉得传闻所言非虚——苏逸程真的极怕麻烦,不过就算他有心放过,一直朝他使眼色的新晋小学妹也不会放过。
施勇勤闻言轻笑,“一起来吧,好歹一起顶着烈日同甘共苦过,这一顿恐怕是这个团队的最后一餐了,大家好聚好散嘛。”
不得不说,搞宣传的自有一套忽悠人的情怀。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偏偏这人还能煽情,外婆从小教育他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苏逸程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岂料他服从了组织安排,施勇勤却不愿意善罢甘休,笑眯眯地看着他,状似无意地戏谑道:“正好我也想真正见识一下曾老师口中的天才呢!”
天才······众人的目光瞬间投射过来。
提到高中班主任,苏逸程这才知道眼前这位颇有“手段”的学长是自已高中时期的同门师兄。
苏逸程微微颔首,低调做人。
“······不敢当。”他说。
他无波无澜地打量了“坑人师兄”一眼,看着对方狡黠的眼神,也瞬间明白,麻烦又要来了。
师兄此举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邀他吃饭的诚意不假,但软硬兼施拉他入学生会应该才是真正的目的,而他的想法在下一分钟得到了印证,而他当然是拒绝的。
基于此,苏逸程忍不住腹诽,这就是为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只是这尚香居却是不得不去了。
大部队解散以后,苏逸程立刻回了宿舍。
他们今天的拍摄场地就在倚秋湖边,回宿舍的路会经过伴书山,不过,那个莽撞的小迷糊不在。
苏逸程这一觉睡到了四点才醒,是闹钟的功劳。
饭局约的是下午四点半在西门集合,这个时间点正好错开用餐高峰,而且续摊的时间也很宽裕,但他对这种安排实在是敬谢不敏,临走前,室友纷纷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临近傍晚的室外,空气愈加沉闷,好在风景尚可,火红的晚霞像一张瑰丽的画卷铺在天边。
尚香居在西门的马路对面,离学校大概150米的位置,因为天气炎热,大部队集合后便直奔那里而去。
一路上,苏逸程对这个“五脏俱全”的团队有了不少了解,例如坑人师兄因高考失利“屈尊”来到西大,是学校公认的才子,也是特等奖学金获得者;例如万小八,是立志将真实带到世界每个角落的新闻热血生,曾得过国家某个演讲比赛的金话筒奖;还有有意无意向他示好的美工妹子——全国青少年杯书法大赛一等奖获得者······这个团队堪称群英荟萃。
不过,苏逸程一直讨厌成为话题中心人物,也自知不是热情的人,所以一路上,他并不主动加入话题,也不过分冷场,多是倾听。
陈菘蓝是在他分心发呆的当口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的。
因为还没到饭点,此时的后街相对冷清,所以,她的出现是突兀的。
这时,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好在他的记性一直不错,一眼便认出她就是伴书山上那个迷糊的小脑袋——圆脸带着些婴儿肥,圆溜溜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只小狐狸,鼻子小而挺并且弧线流畅,唇是樱桃小口,色泽嫣红,下巴圆润饱满,用老人家的角度来说,是个有福气的长相。
和小迷糊同行的还有三个女生,其中有一个他认识,也是她们四人中,他唯一认识的人,那就是右边第二位,那位长相明艳的女子,此女号称西川外国语实验中学历届最美校花,他曾在沈少渊的手机上见过她的照片,是沈少渊荡漾少男情怀的对象之一,名唤“夏微雨”。
小迷糊是四人中个子最小的一个,目测也是最爱吃的。
只见她左手握着鸡蛋卷饼,右手端着一碗狼牙土豆,纤细的腕子上还有挂着一袋插着竹签的东西,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烧烤。
都说大学就是恋爱的温床,大庭广众之下拎这么多,她还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已留。
这姑娘每次出现都是那样的别具一格,苏逸程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苏逸程仍分心听着摄制组伙伴们各自的趣事,只是眼睛悄悄挪到了远处的小迷糊的身上,看她脑袋一啄一啄地啃着卷饼,时不时努着嘴,示意旁边那个中性打扮的女孩往她嘴里塞一块土豆,她的嘴巴有点小,两边的腮帮被塞得鼓鼓囊囊,像极了嘴里藏满食物的花栗鼠。
看着她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又有一瞬间,苏逸程觉得她像是他一手养大的大宝。
大宝是只金毛,是他从小到大最亲密的玩伴。
苏逸程并不知道自已为什么将一个连不知道名字的女生和大宝联系在一起,而不等他细究出原因,身旁一片吸气的声音使他醒过神来。
队伍里,万小八是最先行动的那一个,他目标非常明确,那便是夏微雨。
苏逸程忍不住拿出手机,给沈少渊发去短信:巧遇你的女神,可惜你不在。
远在北城的沈少渊很快回复:苏程程,你大爷的!
队里的其他勇士目标并不统一,但是手段都很直接,一要企鹅,二要电话。
坑人师兄的注意力放到了最右边那位淡雅女子的身上,女子长发及腰,再简单不过的白T牛仔,却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站在明艳的夏微雨身旁丝毫不落下风。
眼前的场景俨然变成了女神追求现场,双边的“非正式会晤”。
也是在当晚的饭局上,他知道了淡雅女子叫苏云南,中性打扮的姑娘叫林星,而小迷糊叫陈菘蓝。
人潮之中,陈菘蓝和林星两人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将身旁的空间让给勇气可嘉的壮士们,像是看热闹的局外人,一个抬头望天,一个满脸姨妈笑。
而他刚好也是这场“会晤”的局外人。
她们离他不远,所以,他依稀能听到陈菘蓝见怪不怪地说:“看,我猜的没错吧,又来了。”
闻言,林星捅了下陈菘蓝的腰。
陈菘蓝怕痒,笑着往旁边躲了一躲,不成想却撞到了他的身上。
苏逸程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扶,便见她连忙退回原地,带着歉意规规矩矩说了句:“对不起,师兄。”
她不记得他了,关于这一点,苏逸程从她陌生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他想这样也好,没有解释的必要,他又不是沈少渊,稍微受点冷落就叽里哇啦地说那人眼神不好。
苏逸程挑了挑眉,避重就轻地回:“没事。”
这天,坑人师兄再次展现了他“厚脸皮”、“玩情怀”的绝技,终于邀得女神们一同出席晚餐。
这晚,陈菘蓝坐在林星的身边,恰好在苏逸程的对面。
等待上菜的间隙是大家“联络感情”的时间,也是在这时,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菘蓝。
“菘蓝”,俗称“板蓝根”,很常见的一味药材,十字花科植物,清热解毒,他从外婆念医书的时候看到过。
苏逸程勾了勾唇,话头在嘴里转了一转,头一次主动开口:“幸好你叫菘蓝。”
陈菘蓝的表情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会有知情人知晓她名字的寓意,但很快,她的脸上重新换上了笑容,像是自我开解,又是完全不在意接下来会丢脸的样子。
“对啊,要是叫‘板蓝根’就惨了。”陈菘蓝笑着说。
众人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