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水生、达雅兄妹结伴向北海方向集结。
在路上,我见识了连绵起伏的高山、波涛汹涌的河流、动辄风雪交加的气候,这些在燕云不曾有过的风物,在北地却是如此寻常。达雅兄妹对此更是司空见惯,不管遇到任何的困难,他们首先考虑的都是如何解决它,我甚至从没有在兄妹二人口中听到过一句抱怨。猡刹人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苦难精神”,这是我与达雅兄妹相熟之后,最为直观的感受。
“小序,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明白,还请你如实相告。”达罕仗着他自已身高马大,总喜欢叫我“小序”,我听着亲切,也便不跟他计较了。
“你但说无妨,只要我知道,必定知无不言。”我来到他身边坐下——此时篝火烧得正旺,达罕的脸颊红彤彤,透着一种令人放心的健康色彩。
“那头虎驼熊,你咋知道它不会伤人?”
“哈哈!”我笑得很放肆,一拍他的肩膀,“达罕啊达罕,你还真是个大憨,我又没有学过巫术,怎么知道畜生是不是会伤人?你可真是高看我啦!”
“嘶——!”达罕突然扭过脖子来,硬喇喇地说,“那你还敢给虎驼熊缝合伤口?你就不怕那东西突然发狠,一下要了你的命?”
“当然怕!”我呵呵笑道,“不怕才见鬼了呢!”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其实明白达罕的意思,在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地流露出,所谓勇猛,那只是存在于他们猡刹人的血脉之中;至于燕人,不过都是些奸险狡诈之徒——因此对于我的行为,他表示既震惊又无法理解。
“其实不管是猡刹人还是燕人,都有勇猛之夫,也都有懦弱之徒,关键在于‘道’,我理解的‘道’便是遵从内心的真实感受——那一刻,我认为自已应该去那么做,于是我就义无反顾地去做了,至于结果到底会如何,就让命运来给出答案好了。”
“你——”达罕听罢我这番话,突然变得神情激动,他伸出一双大手,狠狠地钳住了我的肩膀,摇来摇去,说,“小序,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昆结大萨满转世?”达罕的语气十分严肃。
“达罕兄,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赶紧否认道,“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昆结大萨满转世。再说我何德何能,怎么会是萨满?据我了解,萨满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可是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明明就跟大萨满一模一样!”
“嗐!”我赶紧解释道,“那是因为世间万物的运行轨迹,归根到底都是同一个道理而已,所以你只要掌握了其中的逻辑,就可以渡一切法门。虽然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昆结大萨满,但是我想,他既然能当上大萨满,想必也是通悟之人,说出这等话自然并不奇怪。所以说,你真的是误会了!”
“我看也是误会,他长得油头粉面,哪有一点昆结爹爹的老成?”达雅突然走过来,揶揄着我,“徐自序,你到底是人是鬼?”
“这是什么话?”我十分不解,“达雅姑娘,这一路上我对你可是恭恭敬敬。”
“可是你快把我大哥的魂儿给勾走了!”达雅愤愤不平地说道,“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他就说你这家伙看起来跟别的燕人不一样……于是我们俩就打赌,没想到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但真让你从虎驼熊的眼皮子底下逃过了一劫!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你不听从我的指挥,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滚回燕云!”
“达雅……”
“你闭嘴!”达雅训斥达罕。
“好好好!”我伸出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您是姑奶奶,我都听您的还不成嘛?”
“姑奶奶?你骂谁呢?”达雅横眉立目,“我有那么老?”
“大小姐总行了吧?”
“也不好!”
“那你总不会让我管你叫亲吧?”
“什么亲?”达雅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再胡说八道,我就割掉你的舌头,让你从此不会花言巧语,这样我大哥就不会被你迷得东南西北不分了,哼!”
我深知达雅不但伶牙俐齿,脾气也异常火爆,她与达罕虽然是兄妹,但是每次出现了分歧或者争执,后者都会被她连番训斥地毫无招架之力,如同孱孙一样狼狈。他尚且如此,我就别硬逞能了,凡事以息事宁人为主。
“你怎么不说话了?”
“啊?”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硬着头皮,“请姑娘吩咐。”
“我说雅子,你就不要难为小序了好不好?”达罕见我下不来台,帮衬道,“他并不是有意冒犯你。而且我们俩正在谈论‘道’的事情,你这一过来搅和,大哥本就快要明白的道理,一下子又给弄糊涂了……”
“你什么意思?”达雅又拧起眉毛,“你的意思是,这趟剔鳞节我就不该来是不是?你忘记你是怎么答应阿爸阿妈的了么?你说会好生照顾我,依着我,疼我,怎么半路冒出了个徐自序,你就把你承诺过的事情全都抛掉了呢?你还是我大哥么你!”
“你这又说到哪儿去啦!”达罕头都被搞大了,连连告饶道,“这就不是一码事。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会不疼你呢?问题是我和小序在讨论要紧的事情啊……”
“再要紧也不许有我要紧!”
“你这不是……”达罕还要继续掰扯下去,我一把拉住了他。
“达雅姑娘,你就不要生气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们各自安歇,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说呢?”我尽量克制着情绪,保持着微笑。
“好吧。”也许是吵累了,达雅终于放过了我们,“那就明天见吧。”
“明天见。”我和达罕异口同声道。
第二天,达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