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远侯府芳华苑内,薛慧春正忙着将精心抄录的往生经一一整理,慎重地放入精致的雕花漆盒中。
宫中传来消息,刘才人因难产不幸离世,连腹中的孩子也未能保住。
太后、陛下为此深感悲痛,决定在安华殿举行七日的诵经安魂仪式。
京城里流言蜚语,都说刘才人是因为藐视宫规、顶撞太后而失宠,然而真相却鲜为人知。
兴远侯府因与此事有所牵连,所以略知其中的隐秘。
薛慧春如今还在白云观进行俗家修行,因此被太后特意点名,随同白云观的师太一起入宫。
临行前,老夫人洪映蓉亲临芳华苑,看望即将入宫的女儿,并殷殷叮嘱。
“太后召你入宫,想必是要你在旁侍奉。这样也好,你陪太后说说话,或许能稍解她的悲伤。”洪映蓉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刘才人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切记在宫中不要触犯忌讳。”
“女儿明白,宫中不比家里,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薛慧春虽为侯府千金,性格中偶有骄纵,但本质纯善,明辨是非,从未让洪映蓉过多担忧。
老夫人洪映蓉放心的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女儿头冠上的发带,语气认真地说道:“等你回来,春闱放榜的日子就该到了。我已和白云观的智心师太商量好,等安华殿的法事一结束,就结束你的俗家修行。总不能让你姜家伯母来提亲时,你还穿着一身道袍去见礼吧?”
听到母亲提及自已的婚事,薛慧春的脸颊不禁飞起一抹羞涩的红晕。
洪映蓉见状,笑着安慰道:“好了,这事等你回来,母亲再与你细说。”
这时,赵嬷嬷走上前来禀报:“车马都已准备妥当。”
薛慧春向母亲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后,带着一众奴仆离开了侯府,前往宫中。
刘才人一家事关春闱试题泄露一案,并未被陛下李隆泽公然挑明,虽然也有朝中重臣知晓一二,但也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深怕卷入这潭浑水。
纵然刘才人的位份不高,但因她怀有皇嗣且母子双亡,太后为顾全皇家颜面,特赐她死后哀荣,以昭仪之礼下葬。
安华殿诵经以来,不少诰命、宗妇纷纷前往上香致祭,以示哀悼。
皇城东安门外,咸宁郡主李昀婷的奢华马车在众车之间昂首驶过,气势如虹,直抵宫门。
她身着一袭月牙白云锦凤尾长裙,裙摆拖地,风采照人。尽管她穿着素色衣裙,但那精致的花样与华贵的质地,引得宫门口等待入殿的官眷命妇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郡马爷张显知紧随其后,他脸上的伤痕已基本愈合,现在只留下淡淡的印迹,与之前在郦泉山的落魄形象判若两人,今日他身着宝蓝色五品官袍,头戴纱帽,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令人不得不赞叹,当年陛下李隆泽慧眼识珠,钦点他为郡马,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昀婷对于那些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注视,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她优雅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整理着侧边稍显凌乱的发髻,同时以余光淡淡地扫过张显知,带着几分不屑与傲慢。
“你自行前往翰林院吧,”她声音冷淡,仿佛在吩咐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本宫还要陪太后说会儿话。”
张显知闻言,谦卑地垂下眼帘,应声答道:“是,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李昀婷轻哼一声,显露出她高高在上的态度,然后右手搭住上前恭迎的小太监的手臂,目光高傲,旁若无人地向着深宫之内走去。
这一幕落在御史大夫范阶的夫人李氏眼中,她不禁气得直跺脚,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回府后,我定要让我家老爷上书陛下,参奏咸宁郡主目无礼法,奢靡铺张!”
张显知目送李昀婷离去,面上依旧保持着平和的神态,他对着那些或好奇或同情地注视着自已的众人,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周全的礼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这下更加令人对他心生同情,倍感嘘唏,刚才这一幕,无疑又将在京城的茶楼酒肆中,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翰林院坐落于皇城外苑,与六部议事堂、太医院、司礼监等机要重地紧密相连。
张显知独自步行其间,偶尔与同僚颔首致意,彼此客气而又不失礼数。
当他即将踏入翰林院所在的宫门时,眼见四周无人注意,便悄然转向与太医院相接的回廊,步履匆匆。
一入太医院,迎面而来的便是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
他目光搜寻,很快便发现了正在专心捣药的医士洪正轩,于是轻声呼唤。
洪正轩闻声抬头,视线透过窗棂看到张显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放下手中活计,跑了出来,与张显知一同站在暗处交谈。
“张大人,这是我近日从《杂病痧胀源流》中寻得的珍贵记录,”洪正轩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书中所述绞肠痧之症与外面医典有所不同,说是绞肠痧,有心腹绞切大痛,如筋吊、锥刺或如刀刮,痛极难忍。”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张显知小心翼翼地接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洪医士,多谢你出手相助,”他诚挚地说道。
“张大人言重了,”洪正轩摆手笑道,“说起来,洪家与柳家也算是远房亲戚。倘若当年没有发生那桩意外,按辈分来算,我还应该称呼你一声‘姐夫’呢。”
话至此处,洪正轩怕提起张显知的伤心事,忽然止住话头,不再多言。
此时,有太监前来询问汤药是否已准备好,他匆匆应了一声,行了一礼后,就转身回去继续忙碌。
此地也不宜久留,张显知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医院。
在返回翰林院的途中,他的内心却无法平静,洪正轩所提及的“意外”二字,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意外?
他在心中冷笑,对于当年青梅的意外离世,他从始至终没有认为那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