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奉六照例前来送饭,我提前用炭灰在布条上写下莲嫔所为,再趁送碗时,将布条藏在了碗座下的小凹槽里,一并送了出去。
奉六摸到时,神情猛地一滞,数秒后才若无其事地将碗重新搁进了饭屉。
不是我有意要防着章台和胡三江。虽然他们待我不错,但事关能否顺利出宫,我不想冒险。
“娘娘,奴才先告退。”
奉六声线低沉,得到我应声后,才携着饭屉折返而去。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展自飞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从莲嫔挖通的洞里钻进来的。
因着冷宫附近,只有清晨时来往宫人最少。因此展自飞自然是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闯入的。
睡梦中,我隐约听见有男声阵阵轻唤,原以为自已还在做梦,稍稍睁眼时,却见展自飞正伫立在我床前,十分滑稽地别过头,嘴里孜孜不倦地叫着我的名字。
幸好我没有裸睡的习惯。
我暗暗想着。
“展大人。”
我嘟囔一声,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展自飞整个人虎躯一震,连连后退道:“不可!不可!孤男寡女……娘娘衣不蔽体,如何好这般直白……”
我纳闷地自我审视一番,哪里衣不蔽体了?这不穿着里衣呢吗?
不过古代人自然跟我们现代人不同,在我眼里的秋衣秋裤,放在古代就跟文胸三角裤一样。
我赶紧又用被子将自已裹起来,无奈地看向展自飞:“若是害臊,你便转过去吧。”
展自飞闻言,像是得了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将身子调转过去,脸上也不出所料的轻松了不少。
“你若是这么害臊,一开始便转过去不就得了?”
我一边穿衣,一边开口。
展自飞昂了昂头:“展家家训,与人交谈,以面朝为敬,不得背身,不得颓立,更不得垮坐。”
“噗……”我不禁小声嗤笑:“你这头都快撇到身后去了,又哪里面朝了?”
展自飞喉咙一哽:“家训……可根据现实情况酌情变通……”
看着展自飞踌躇地背影,我不由含笑,加快了穿衣速度。
待我系上腰封,我才叫展自飞转过身来:“我只是把暗道的位置跟你们说一下,看看能不能加以利用,展大人怎得还亲自来了一趟?”
展自飞闻言,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以及一支笔和一个模样精致的砚台:“我是来给您送纸笔的,这样也方便些。”
说着,展自飞将东西规整地摆放在桌案上,随后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根糖葫芦,紧着塞到我手里。
“南关西街刘三娘家的,好吃。”
我抓着糖葫芦看了又看,丝毫不顾及吃相地一口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是挺好吃,糖稀熬的也好,脆生!”
我一边吃一边点评。虽然从以前就很少吃糖葫芦这种东西,但偶尔吃一根,还是挺不错的。
展自飞见我爱吃,顿时笑得开了:“您若是爱吃,我下次再给您带。”
“不。”我鼓着腮帮子轻轻摇头:“下次,希望我能自已去买。”
展自飞恍然,连连点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之后,我俩商定了计划的大概方向以及诸多细节,最终决定,等嫽常在报丧,我们再佯装冷宫走水,趁乱从暗道里溜出去,再由奉六从宫外接应。
如此,大事便可成了。
只是,我始终对利用嫽常在尸身一事,感到万分不适。
于是,等展自飞走后,我将剩下的几颗糖葫芦用宣纸包好,又一次敲响了嫽常在的门。
等了近五分钟左右,屋内始终没什么动静。
我心里一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推开了嫽常在的门。
“李氏!李氏!?”
我探头朝屋内连连呼喊。
借着屋外投进来的几束光亮,只见嫽常在面色苍白如雪,那双勾人的媚眼也因病痛折磨而深深凹陷。原本日日仔细打理的发髻,也早已散落在两边。模样比之前垮了不知多少。
我眉头紧紧蹙着,一点点挪了过去。
待我逐步靠近,嫽常在才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迷茫地转看向我。
我满眼忧心,坐在了她污脏的褥子上,随后伸出手,在她面前小心揭开宣纸,露出几颗又圆又大,如同琥珀一般的糖葫芦。
“我给你带了……带了……”
说着,我莫名哽咽。
努力平复好情绪后,才再次咧开嘴,勉强微笑道:“我给你带了些糖葫芦,你从前爱吃吗?”
嫽常在像是已经听不清了,眯起眼茫然地看向我。
见嫽常在如此,我的心口顿时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从头到脚皆感到一阵彻凉。
如今皇上下旨,不许御医馆太医为冷宫庶人看诊,自然也不许为其抓药。
即便抓了,御医馆任何药方均需存档,若是被查出来了,这可是抗旨的死罪。
我紧咬下唇,双眼一眨不眨地盯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嫽常在,心中百感交集。
因生怕嫽常在挺不过去,我便自作主张,暂留在嫽常在厢房看护。在她清醒时,偶尔给喂点水,翻个身之类。
嫽常在的情况确实已经差到极点,一整天的时间,清醒的次数寥寥,这样下去,定是熬不过下个月的。
不过好在,几个时辰过去,嫽常在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我好一些了,你回去罢……”
嫽常在声线嘶哑异常,听上去仿佛是在用锯子锯钢丝一般。
我沉默着将手边的水杯端起,再次递到嫽常在唇边:“再喝点。”
嫽常在双眼无神地睨向我,犹豫之下才勉强张嘴喝了一些。
喂完水,我又拾起一颗糖葫芦,小心支了过去,在她干裂的嘴唇上轻轻点了点:“尝尝?”
嫽常在费力将头朝后扬了扬,冷漠看向我:“我说过了,你的计划必须得等我病死之后……下毒可不行……”
我万万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我也懒得同她争辩,自觉将手里的糖葫芦含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这下你可放心了?”
我又气又无奈,但到底看她病得这么严重的份上,没将此事搁在心里。
嫽常在像是有些羞愧地挪了挪眼,喉间轻微滚了滚。
见此,我再次拾起糖葫芦,递到她的嘴边。
这次,她很顺从地吃进了嘴,一下一下,一口一口,缓慢而吃力。
照顾她吃完,我将宣纸随便揉了揉揣进怀里,淡淡道:“你休息吧,等一会儿,我把饭给你拿进来。”
嫽常在闻声不语,半坐起身子倚靠在榻沿上。晦暗的眸子里,就连眼白都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