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辉与星辰微芒交相辉映,邢真冠回家的路上铺满了落叶,在璨璨芒光之下绚灿如金,覆掩灰陋不堪的土路。
“娘,你看看谁回来了”邢真冠激动地向屋内喊去。“冠儿……是冠儿,你回来了?”邢母微微试探一句。不知何曾几时邢真冠回来过。拒北关野蛮,镇恩山叛乱……
邢母双目被白条素布遮掩,她虽然无法看见儿子,但当邢真冠抱住她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她似乎都隐隐明白。邢母一边用手梳整邢真冠粘连血迹的头发,一边摸索着用袖巾擦拭着他的眼泪。
“几时出发”邢母试探问到。
“一时后……”邢真冠紧攥拳头。
“你且走后,便莫要回来,他不会放过我们……家中……交给我吧”邢母决绝道。
“嗯……娘……我……”邢真冠哽咽道…………
邢母抚摸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洽谈着他的过往。“一切都会过去,至少我们对得起灵铭先帝……这世道……”邢真冠在这一时与母亲促膝详谈,不多时两人便泪眼浑浊……
一时后,邢真冠来到一片枫叶林,这时的深绿枫叶生机尽现。阵风吹过,邢真冠发丝飘飞缠绵,手脖处绑着的祈福红带似乎被风牵向眼前的土堆。
“来了”一袭白衣男子飘然而现“你还知道最后来陪我喝一次”
“你怎么知道此事”邢真冠惊讶道。
“呵,灵铭帝生前的宠官还有几个在世?”男子微笑。“只怕就剩下你了——第二十七位将死的前帝余官”男子一字一字念出,每一个字都仿佛尖刺来回穿透邢真冠的心头。
“怎么?你来送我了?”邢真冠开玩笑道。
“呵,想好怎么走了吗?”白衣男子折下土堆旁边柳树的一节柳枝插在地上。
“看完夏禾最后一面”。说着他将右手的祈福红带撤下绑在那一节被男子插下的柳枝上。“最后那便按圣意……”“者人!这次你就不用再像小时候屁颠屁颠跟我走了!”邢真冠仰天而笑。男子笑着说:“小时候你和灵铭可还是跟老子混过!”“哈哈哈哈——”两人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汩汩泪水。
和风吹过,轻抚红飘带,将夕阳余光与希望沿着红飘带荡留邢真冠的身旁。
两位年过半百的祈福者仿佛漫步在人生中最后的时刻,他们交谈起年少的轻狂,感慨如今的沧桑与悲哀。他们是暂幸者,生命留给他们最后尽兴的机会,同样也是这个国度灭亡的最后一捧坟土。
四十年前,冬至日,阙国皇帝容冲在京城外贫民坊赐服赏食,带着四皇子(灵铭)六皇子(千文)见见世面,体会人间烟火。此时七岁的灵铭坐在王青盖车上随着车队前往民坊,满眼都是对这里一切事物的好奇。
走过内围华饰街“哎呦嘿,冬至到,蚯蚓结,阴兽得了阳气解;天一之阳相生汇,使那银床涌泉泉。”只见路上行人激情高唱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灵铭好奇地从探窗伸出头来,路边的烟火气息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天真的眼神仿佛对一切事物感到好奇。
轿子走过贫民街坊,一个“石青色滚球”轱辘到了青砖墙旁边。打眼一看,正是灵铭那个调皮鬼,他盯了好久,终于找到机会偷偷下轿。只见他偷偷脱下紧身的龙褂。“终于能脱下来了,这一天天累死了,这皇子谁爱当谁当!”“哎呦,爹,你别打了……我练还不成嘛!”只见一阵阵惨叫声从墙内传出。他偷偷围着墙打量起来,发现角落有一个狗洞,嘴角微微上扬,于是好奇的他弯下腰慢慢爬进。
“次啦”右手袖口烂了一个口子。他没有过多在意。进了院中,他偷偷躲在一棵梅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前面坛沿边上一位十多岁少年扎着马步。
只见少年面黄肌瘦,身上穿着灰色粗布裁制的紧衣。双脚相分稍宽于肩,腰马合一。
“嘿,小冠子”一位白布粗衣的少年爬过围墙露头呼唤。“别练了,今儿个皇上来施恩,有好东西的嘞!”说着用小石子扔向真冠。
“不去,俺爹叫俺扎马步”真冠婉拒“我要是去了他能把我皮扒了下酒。”
“啧啧啧,可怜娃……你竟然这么没种!”少年啧嘴。“那我就一个人去吧,大饺子……嘶……想想都好吃,嘿嘿嘿……”
“啊?!”真冠直接一屁股坐下舒展身子。“嘿!其实饺子吃完再回来扎也没事……反正我爹个烂酒壶刚喝完酒,估计咱们掀了房顶谅他也不知道。”
“嘿嘿”树后的灵铭忍不住偷笑。“谁?!出来!”听见了陌生的声音,真冠警惕道。
“呵!在本皇子面前你也敢嚣张。”灵铭双手叉腰一副大人的模样叫嚣。
“咚咚咚”真冠快步走到灵铭身旁敲他的头。“叫!还皇子!穿的一身破烂装什么”真冠指着灵铭破烂的衣袖和一身杂灰。
“啊!我……我那是……呜呜呜”灵铭吃痛抹着眼泪不敢大叫。年龄的差距让灵铭很是吃亏。
“小孩子而已你欺负他干嘛”白衣少年指责真冠。“给,别哭了,这可是我最后一块”说着少年从袖口掏出半块炊饼。
灵铭自幼还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食物。干巴的饼上稀松地粘着几粒芝麻。一口咬下去,灵铭满脸惊诧。
“这,这也太好吃了吧”灵铭紧接着把最后的几口饼炫光,满脸享受。
“还有更好吃的呢!饺子吃过没有?以后跟我混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吃!”少年侃侃而谈“劲道的面皮,扎实的肉馅,一口下去满嘴是油”说着从墙上跳下:“你们从狗儿洞出来,咱们在老地方见”
真冠迅速跳下坛子,双手撑地着陆,一路小跑奔向狗洞。“切,饺子算什么……我在皇宫啥没吃过?!”说着灵铭紧跟上去“算了,以后就让本皇子罩着你们这群贫民吧”
麻婶棺材铺。一群小鬼在一副破旧红棺旁蹲守。“看见没,那个队伍,一会我去插进去,再来人站我身后你们就插上,然后你俩中间再差一个,记住!咱们别搭话不然仨人就一碗!”白衣少年秘密吩咐道。“事成后咱就能一人一碗”
白衣少年偷偷将手伸入破旧红棺,从中掏出三副碗筷,灵铭看着缺角的碗还有里面的尘泥,不禁咽了咽口水。“啊?!这能用吗?”灵铭疑惑的问道。“咚咚咚——废话真多!”邢真冠直接出手。
“冲!”白衣少年发出口号,三个小鬼依次排上,成功插入人群。
“急报!急报!”一名身着铠甲手把长枪的士兵跑到人群。“四皇子在四坊街失踪!约莫七岁小孩模样,有知情者赏金百两!”
“嘿嘿嘿,这都找不到我。”灵铭偷笑道。看到士兵走进自已这里,立马低下了头。
不多时快轮到了灵铭,只见灵铭捂着口鼻把碗递出“谢谢……”,“拿好,下一个”士兵提醒道。
灵铭一溜烟跑走。士兵满脸疑惑,感觉刚才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之前好像在宫中见过,但又想不出来……只能挠挠头尴尬的笑了笑。
麻婶棺材铺。“香,真他妈香啊……”邢真冠粗口惊呼。“哎……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么香的饺子让我给那个走丢的蠢四皇子舔鞋都行”灵铭满脸无语……心中暗想“你小子等着吧……”
饺子的香气渐行渐远,此刻却不能触及分毫……万象天宫处,四处可见将士黝黑的尸体结着紫痂,在落日余晖的反射下闪动着幽灵般的光辉。
“爹,呵……我最后问你!退位?还是和你心中所谓的天下陪葬!”禄胤狂笑。“你看看你的将士大臣们,哈哈哈……”邢真冠左臂血涌不止,右手紧握着卷罡剑,双腿微颤,矗立在灵铭身前。“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我是如此结果……”灵铭帝倒在阶梯上,右手捂着胸口上的剑伤。
“他妈的什么仗都让老子去干,到头来你却只想着传位给老十三那个病秧子!”禄胤右手转剑划空,轻蔑喊道。“嘴边整日挂着为我好为我好!你倒是说你哪一次为我好!!啊——”
“你……虽善权兵,却心性好胜,急于求成……”灵铭口中鲜血沿着嘴角流出。“然……事既如此,我已无力回天……”
“邢真冠!听令!”灵铭用最后的力气喊出。“待吾死后,身骨葬于钦城,不得抬入皇陵半步,不得让任何皇家后人参拜!”灵铭的声音响彻云霄,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
不多时,邢真冠看着眼前暂温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末将……领命!”邢真冠跪向灵铭,满脸泪水,手中的剑颤抖着,忽地失手,剑横地,泪纵流……
邢真冠用驾车拉着灵铭的梓宫赶往钦城,这里曾经是灵铭上位时兴起命名,也是他第一次着政时的临幸地,这里存留着他的过去,也埋葬了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