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悲戚万分的吴氏,白絮的思绪回到一个多月前,吴氏初次找到她的那天。
吴氏也算话多之人,即便两人不算熟稔,也愿把自已的过往揭开,一桩桩一件件说给白絮听。
这一切的一切还得从十多年说起。
吴氏年轻时随她的丈夫一块外出谋生,结果她丈夫遇到意外,客死他乡。
她没有多余的钱雇人将尸身运回去,只得一步一步将丈夫背回家乡埋葬。
为了尚且年幼的儿子她并没有改嫁,咬紧牙关,独自将唯一的儿子拉扯大,并为他凑够了聘礼,盖房娶妻。
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求他光耀门楣飞黄腾达,只要他能事事顺她心意,晚年后夫妻二人尽心孝敬她足矣。
但儿子成婚后八年无所出,这让她对儿媳妇冯氏心生怨念,认为她带病过门,生不出孩子来。
头几年吴氏经常撺掇儿子休了冯氏,奈何冯氏性子烈,扬言到,若她并无错处,执意休妻,那么便把她的尸体送回娘家吧。
纵然休妻不成,吴氏也经常要儿子给她点苦头吃,认为打出来的媳妇听话。
尽管如此,冯氏认准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理,丝毫没有离开这个家的念头。
当第九个年头时,儿媳妇冯氏终于生下一个女娃。
吴氏虽然得了孙女,但并不宽慰,她想要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以续他们李家的香火。
不管如何磕绊,但起码有了一个孩子,也算是一个完整的家。
这时候上天似乎给他们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小女娃半岁时因病夭折,冯氏甚至来不及为这个女儿难过,就被不知何时又怀上了的严重的害喜折磨的精疲力尽。
她呕吐厉害,茶水不能进,一直气若游丝的在床上整整躺了八个月。
而当时的吴氏面对失去小孙女和儿媳妇又有了身子这两件事,说她是兴奋和期待一点都不为过,甚至还有些许窃喜。
因为她通过儿媳妇的害喜程度分析出,这胎肯定是个男娃。
吴氏自告奋勇地将夭折的小女婴用草席子一裹,埋的远远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冯氏又生下一个女儿。
临走时接生婆交代了,冯氏已不再年轻,且身子骨太差,不宜再生养,否则就是有命孕,无命出。
吴氏整个脸都绿了,再也没有管过尚在坐月子的冯氏,自已吃饱喝足就带着儿子外出找些事做,基本整天不归家。
冯氏忍着疼痛为自已熬了一个月的白米粥,为女儿洗了一个月的尿布。
女儿满月那天,她看向怀里瘦小的女儿,红着眼睛发誓,有朝一日吴氏病倒在床上,休想从她这里喝到一口热水。
后来,冯氏越来越胖,吴氏认为儿媳妇的身子大抵是养好了。
既然冥冥之中儿媳妇身体已康复,那为什么不继续努力,再为他们家添个大胖孙子呢?
吴氏一向强势惯了,不然凭借一妇人之力如何能独自撑起一个家,她说服了儿子,要他去劝劝自个媳妇,再生,继续生,直到生出男娃为止。
但冯氏不傻,她态度坚决,表示此生绝对不会再孕。
因此,婆媳两人由原本的嘴上吵骂,变为手上的推推搡搡,一时间整个家里乌烟瘴气。
毕竟肚子是儿媳妇的,不可能吴氏让她怀上她就怀上。
重要的是,自从有了萍丫头,儿子也不再跟她一条心,任凭婆媳两人大打出手,他也只是蹲在墙角边,闷头默不作声。
吴氏一时气不过,认为儿子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便将儿子一家三口撵到家后的偏屋里去住。
这两间敞亮的瓦房,是她用血和汗水一点点拼搏而来,想撵谁就撵谁。
她也扬言到,早晚有一天要把小丫头片子卖掉,让他们不得不再生一个。
就这样骂骂嚷嚷的过了五年,小女娃萍丫头也五岁了。
虽然吴氏想要个孙子,但对这个小孙女还是疼爱有加的。
就在一个多月前,吴氏带着萍丫头来到裕安街赶集看热闹,这一看,便看丢了孙女。
她只是转个身挑了几个便宜的地瓜而已,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孙女便被拥挤的人流冲散。
当时正在煮饭的冯氏听到这个消息时,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吴氏报了官,街坊邻居还有亲戚,也都一块帮忙找,但找了七八天并没有进展。
这十多年来的恩怨又被搬出来,婆媳两人找人的空隙间,还不忘互相指责,互相咒骂。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又加一层霜。
冯氏思女心切,又加上心中对婆婆积怨已久,何况她本就身子差,没两天便大病不起。
这时候有人提议,说裕安街后的永合巷有个铺子,名叫花涧,里头住的婆子很神,据说能掐会算,说不定能算出萍丫头的下落。
于是,吴氏立刻来到永合巷,找到了花涧,还有传说中能掐会算的神婆子白絮。
站到花涧匾额下的吴氏差点认为自已来错了地方。
东边屋角有一棵开满了紫红色小花的爬墙香,一路蜿蜒而上,爬到了二楼的窗子下。
一楼门窗大开,厅内的地上,铁架上到处都摆满了花木,这个地方难道就是神婆子的住处?
到处都是花,匾额上也有个花字,难道这里的主人不是卖花的?
吴氏犹豫着进去后,见到正在修剪花枝的白絮,心里还咯噔一下。
只见一身素净衣裙的女子,微微弯着腰,墨色长发滑至一边遮住半个背部,正认真的摆弄手里的花枝。
花影掩映中,这年轻漂亮的女子竟似花仙子一般好看。
她是谁?就是那个能掐会算的神婆子吗?
听完白絮的介绍,吴氏勉强压下心中的怀疑。
不管怎样,吴氏仍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前因后果捡着重要的讲给了白絮听。
那时候的吴氏,是个矮矮胖胖的妇人,或者说身强体壮的妇人。
她的头发挽在一块蓝色的花布中,插着一只极细没有任何花式的双股银钗,穿着灰色斜对襟褂子和同色裤子,朴素清爽。
吴氏顾不得一路颠簸,饥渴劳累,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直接站着就跟白絮倒起了苦水。
先是说这个儿媳妇如何如何不孝顺,如何如何忤逆她,如何如何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又说儿子如何如何白眼狼,不顾她死活,眼里只有媳妇。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语调抑扬顿挫,像是唱戏一般,一件件数落他们的不是。
说到儿媳妇的不孝不敬,吴氏气愤的伸出手指,指着空气,语调拔高,一遍遍的问白絮,你说过不过分?你说有没有道理?这种女人是不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