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眼俯视着狼狈的江源阳,然后大声的问太医:“马车上的人怎么样了?”
华珍邈答道:“回大王,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臣已经用了药,只要适当休息,相信不久就会病愈。”
“江源阳,你听见了吗?”炎烨依旧冷眼看他。
“听见了。”江源阳低着头,没有迎向炎烨的眼神,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下,一方面是为凝风青能得到救治而高兴,另一方面自已也可以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拟定一个完美的逃跑计划。
看着江源阳的样子,仿佛读出了他的心事,炎烨鼻子里挤出不屑的闷哼,顺势蹲在江源阳的身边。
“既然你的风青弟弟已经没事了,那么你的使命就到此为止。”炎烨说话的语气很轻,却有着很浓的肃杀之气,江源阳身子一震,瞳孔放大,刚要起身便被几个人架起。
“江源阳,你知道吗?”炎烨慢慢踱步,说话时,眼里有寒光闪过,“两个人,尤其是两个要好又立场相同的人,在一起时,总会商讨出一些恼人的坏主意,所以,恐怕你要留在这里了。”
很明显,炽爝国大王是要这里了结了他,无所谓的,毕竟从小无父无母,对于江源阳来说,亲人就只有凝玉含和凝风青二人了。可现在国已亡,待他如子的凝玉含也已经离去,只有在马车上正病着的凝风青是他如今唯一的牵挂。
“他...你会也杀了他吗?”江源阳看向马车,充满了对马车中人儿的不舍。
炎烨嘲笑:“呵,你还有时间担心别人。”
“他不是别人。”江源阳情绪微微激动,吼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前他从不敢这样说,因为怕对主子不敬,怕一向孤傲的凝风青会责怪。现在他敢了,因为他知道,此刻他不说,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炎烨命人给江源阳灌下一杯毒酒,并把他绑在树上,嘴角轻佻,不屑一顾的对着逐渐失去意识的江源阳说道:“给你个机会,目送你的风青弟弟离开吧!”说完,便带着一众将士们,缓缓消失在尘土与夜色中。
意识不受控制的在涣散,被绑在树上的江源阳已经绝望,眼神却一直追着渐渐消失的马车,他在担心,担心马车里一直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那可以预见的晦涩余生。
被俘虏的日子就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屈辱与不甘,实在太过难熬,还不如一了百了来的痛快。可那位暴戾的炽爝国大王,那个以愚弄人为乐的炎烨,定会留着凝风青的命,给世人做做善待俘虏的样子,背地里如何,谁又会知晓?谁又会在乎呢?
想到这里,江源阳不住的垂泪,直到心神溃散,眼神模糊,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任何影像......
越往南走,花开得越妖娆灿烂,可这美好的景色和芬芳的花香,并没有唤醒轿子中沉睡的凝风青,他依旧唇无血色,无力的在轿子中静躺,这惹得炎烨有些不悦。
“左大夫,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回大王,华大人说是寒毒入侵,又舟车劳顿,所以一时难醒,只要回到王城,好好休息几日,定会醒来。”
“哼!他在那极寒之地长大,却叫寒毒入侵,这怎么听着像个笑话。告诉太医,保住他的小命就行,然后给他个别院,找几个人日夜看着。”炎烨虽看起来桀骜狠辣,却没有想要羞辱和折磨这虚弱俘虏的意思,而是要软禁他,让他好好活着,好让从前凌霜国的百姓觉得他们现在的王,并非无情无意之人。
炽爝国王宫中,有一处清冷衰败的别院,凝风青就被安排在这里。结束了舟车劳顿,再加上华珍邈高超的医术,现下凝风青已经醒来,身体也在慢慢的恢复。
感觉有了些力气后,他坐起身,定神看着自已所住的别院,竟是如此简陋破败。一张伤痕累累的木桌,落满了灰尘,像是临时凑过来的,明显不配套的凳子,也有着明显被修补过的痕迹。床上的被褥虽然是新的,可也能看得出来,是挑拣着最破的一床,被上有受过潮的痕迹,这情景在以前,凝风青定会大发雷霆,斥责下人办事不力,可想想如今的处境,能活着就要谢天谢地了,自已哪里还有什么立场去挑三拣四呢!
“当无力去改变什么的时候,就要忍!”
凝风青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那时的他春风得意,根本不明白为何要忍。然而时过境迁,此情此景,不需要谁的悉心教导,凝风青就已经了然,必须要忍,而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看守他的兵士,知道这份活是个闲差,没事俩个人就在别院中当着凝风青的面儿喝酒,时不时的还叫上凝风青一起,不过被都他拒绝了。
从他们的聊天中,凝风青得知这个别院以前是炎烨父亲最厌恶的后妃所居,后妃死后,人们嫌这里不详又阴森,所以很少有人来打扫,慢慢的这里便废弃了。
别院的旁边就是马厩,在凝风青来到这里之前,这个别院都被马厩的工人们占领,他们在这里喝酒赌博,如今,这么好的玩乐场所,却整个儿被一个病怏怏的俘虏霸占,马厩的工人们自然心中不快,怨,就此结下。
马厩的马官是个粗鲁的胖子,看管凝风青的兵士,都管他叫三头子,他自诩在这王宫中,炎烨最大,而主管他的左大夫排第二,自已呢,掌管这宫中所有的马匹,自然当仁不让,排行第三。
三头子管着一群马,还有两个近身的手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脸圆又红扑扑的,所以都叫他桃子。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留着胡子,又很邋遢,高高的个子看着很壮,可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又透着些傻气,他姓李,不过原本的名字已经没有人叫了,现在大家都叫他胡子李。
桃子和胡子李负责差遣手下的壮丁们打扫马厩和马匹,三头子安排好两个人以后,便拿了壶酒去到别院,找看守凝风清的两个兵士喝酒去了。刚开始,他们还有些担心,可越到后来,来喝酒的次数多了,胆子便越来越大。有时侯边喝酒,竟还边调侃起凝风青来。
“看着没?投胎到皇家多好,国没了还能当大爷似的供着。再看看咱们,天生劳碌命,哎呀,比不了哦。”三头子边喝着小酒,边跟看守凝风青的两个兵士抱怨。
凝风青端坐在屋中的旧桌旁,虚掩的门窗无法阻隔三头子腥臭的屁话,可此刻的他并不想去反驳,在身处的环境明朗之前,尽量不挑起事端,因为他现在孤身一人,就连一直陪在身边的江源阳也不见了踪影,若是此刻与谁发生了争执,吃亏的必然是自已。
正当凝风青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时,马厩处忽然传来了桃子和胡子李的喊叫声。
“你快点拦着它,别伤着它,那可是咱们的祖宗,有一点点不妥,咱们全都玩完!”桃子语气中透着焦躁。胡子李笨手笨脚的想去阻止那匹通身雪白的马儿暴走,可又怕马儿受伤,所以蹑手蹑脚,不成章法。
“完了,又是那匹倔种,从凌霜国带回来的畜生,叫什么雪什么的,还没它主子一半听话。”三头子还没喝尽兴,就被马厩的骚动给叫了回去,心中自然不爽快。
凝风青知道,那马名叫雪苏,是凌霜国的神马,性子虽烈,可奔跑的速度与耐力却大大的强于普通的马匹,且跑起来后动作轻盈,四肢舒展,颇有仙韵。故而名声远播,无人不晓。
因此各国君主,都以能得到和驯服一匹雪苏马为荣。炎烨也不例外。
三头子的两个得力部下,驯马的技术不过泛泛而已,普通的马用暴力使之屈服,可对于雪苏这样的神马,只用暴力不加技巧的话,是很难将其驯服的。而炎烨又极其看重这匹神马,所以三头子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一个月之后的火旗大会上,就要向各国前来的宾客展示神马雪苏,若那时还未驯服好的话,恐怕他们三个人的脑袋就会成为火旗大会的祭品。每每想到这里,三头子就又开始抱怨凝风青,不但占了他逍遥快活的地方,还给他留下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妥妥的冤家!
雪苏不理会身后喊叫的桃子和胡子李,在驯马场肆意的狂奔,飞起的鬃毛像是冬日被风牵引的绵雪,扬撒出一片清凉的温柔,落散在炽爝国的滚烫之中。
邻院内的躁动,凝风青听的一清二楚,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一群无知莽夫,只懂蛮力镇压,又怎能驯服骄傲的雪苏?
但...也许……也许自已可以。
凝风青在凌霜国时,善通医术和驯马,那时父亲最钟爱的雪苏战马便是由他所驯,可惜神马一生只认一主,父亲故去后,炎烨本想把凝玉含的雪苏战马也带回炽爝国,然而神马寻崖,坠亡追主,所以只带回了这一匹还未驯服的雪苏。
如今凌霜国已亡,自已也被抓到他国做虏,雪苏之马恐怕再难寻得,炽爝国这唯一的一只,凝风青不想交给那些无知莽夫,白白浪费了珍贵的良驹。
所以他更加在意马厩的动静,试图找到一个机会,能够亲自去驯服这珍贵无比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