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走廊的尽头,转过一个弯,再下几阶木头钉上的楼梯,便又出现了几间牢房。最里面那间,关的正是于沉眉。
在左大夫的印象中,于沉眉不爱说话,也从不挑剔,给人一种逆来顺受的感觉。可他在珉怀城这么多年,又得炎烨器重,把炎启豪交由他管教,所以绝不是表面上那种软弱,让人随意拿捏的性格。
事实上,左大夫猜的没错。
当他站在大牢外时,看到的是端正坐在茅草上的于沉眉,落魄却不失体面,没有害怕,没有辩解,平静的等待即将向他袭来的一切。
“于大人。”
于沉眉睁开眼睛,淡淡回应:“左大人。”
见牢中的人并没有客套的意思,左大夫也不再寒暄,单刀直入的问道:“你参与了多少?”
于沉眉仍旧淡淡的,“全部。”
左大夫诧异,“这么爽快?”
“大王手眼通天,说谎恐怕没用。”
左大夫更加诧异,“既然你知道大王手眼通天,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于沉眉低下头,终于露出了一点无助的表情,“余氏执念太深,我根本劝不住。”
“就为了一个女人,还是那样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于沉眉语气变得硬气,“对大王和左大人来说,余氏不过一个女人。可对我来说,余氏是知已,她知我心,懂我意,我与她情投意合......”
“哈哈——”
于沉眉还未说完,就被左大夫的嘲笑声打断,“你说情投意合?那你可知与你情投意合的人,正暗戳戳的要做炽爝国的王妃呢!”
话音落下,于沉眉笔直的背脊弯了一些,“开始,她只是想让启豪做炽爝国未来的大王,启豪很努力,一直比启杰表现要好,又是长子,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难,便应了下来。
“或许,就是因为启豪表现的太好了,一切都那么顺利,才让她又有了别的想法,我也是后来那个人被抓了,才知道余氏找人去勾引内制司职。”
听罢,左大夫又是一声嘲讽的冷笑,“于大人,对深爱的女人付诸深情本没错,不过希望你下回找一个靠谱点的。我可不认为余氏是因为启豪表现好才生出了别的想法,你可知道,那个女人一直暗中同曲氏较劲,然曲氏根本懒得理她,才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来。”
“你胡说!”于沉眉瞪大眼睛,用膝盖挪蹭到牢门前,双手紧紧抓住木柱,刚刚的体面已经全然不见,“我真心相待余氏,她亦是对我倾注爱慕之情......”
“爱慕之情?”左大夫觉得于沉眉是被余氏迷傻了,“爱是可以装出来的。当然不爱也可以。”
前一句是左大夫在嘲讽于沉眉,那么后一句便是左大夫在嘲讽自已。
“可她...她......”
“别傻了!”左大夫委身坐在牢门外,与于沉眉目光交融,“你为她所作,对得起你的爱意。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夫人有什么错?她死时,还怀着你的孩子!”
“孩子...那个孩子......”于沉眉抱着头,想起了夫人惨死时的样子,不禁痛哭流涕,“那是我唯一的孩子......”
......
时光倒转,那时的于沉眉还是个羞涩腼腆的青年,生得棱角分明,高大有型,尤其是颔首垂眸时,眼中总是晕出一种温煮桃花般的风情。
他做事认真有效率,又从不张扬,从不多言多语,很得珉怀城城主周义的器重。
周义总爱把他带在身边,一来二去,于沉眉与周义的家眷也慢慢熟稔。
周柔柔是周义的独生女,从小便宠爱有加。周柔柔不爱读书,不爱女工,每天就知道打扮和招揽别家小姐们一同喝酒听戏。
多次醉醺醺的晚归,都是于沉眉去接,在当时,周柔柔算是很不像话的大家闺秀了。
时间一长,周柔柔便发现了身边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子,这货虽然性格沉闷,长得倒是挺对周柔柔的胃口。
从小便不知含蓄和矜持为何物的周柔柔根本不会费力掩饰自已的感情,她热情、大方、开朗,轰轰烈烈的追求于沉眉。
周义得知后,毅然决然的支持女儿的想法。他觉得于沉眉沉稳,和自已女儿风风火火的性格互补,很是般配。
可于沉眉呢?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也没有人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周柔柔这样张扬的姑娘。
一切都在于沉眉的沉默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他不喜欢,可他也没有拒绝。两个人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家人。周义年事已高,这之后,便将城中事宜尽数交给于沉眉处理,
于沉眉很厉害,提出了很多令人惊艳的观点,城中欣欣向荣,比起之前,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炎烨的耳朵里,于沉眉便得到了炽爝国大王的赏识,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珉怀城的城主。
那时的于沉眉风光无限,可只有他自已知道,每每在面对周柔柔时,他有多么烦躁,两个人除了睡在一起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炎启豪被送到珉怀城,于沉眉遇见了余氏,遇见了明白他想法,理解他情绪的人,那些烦躁,才被渐渐平息。
可惜啊!余氏太过自不量力,即便跟了于沉眉,仍旧对王妃之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炎烨没有立王妃时,余氏经常暗中和曲氏较劲,她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自信,认为炎烨是有意考验自已和曲氏。凝风青当上内制司职以后,余氏消沉了一阵。可在大战土乎国之前,凝风青与炎烨决裂离开后,余氏死去的妄念在炎启豪越发耀眼的表现下重燃......
然而世事无常,五年后凝风青凯旋般归来,从那时起,余氏变得极端又偏执。她坚定的认为是凝风青抢走了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
左大夫冷眼看着表情痛苦的于沉眉,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但还是决定点醒事到如今,仍旧蒙在鼓里的他,“这么多年你痴心错付,左某怜之,可一想到令夫人和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于大人,说实话,你可悔过?”
“什么意思?”被左大夫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发懵,然于于沉眉很快就猜到了什么,眼底的阴沉明显,“你说柔柔和孩子......”
左大夫冷笑一声,接着讲起了一段往事。
哪怕一点点,于沉眉从未爱过周柔柔,可毕竟她有了自已的骨肉,所以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理应在那段日子里,多陪陪她才是。
如此,便冷落了余氏!
余氏最讨厌那两个人之间,上演夫唱妇随,你侬我侬的戏码,她不喜欢自已孤零零一个,却要看着别人一家团圆快乐!
况且,余氏一心想于沉眉帮着启豪招兵买马、笼络人心。若是那个女人真的生下孩子,难保于沉眉还会和自已牵扯,只怕到那时,他会选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从而放弃自已和启豪。
那样的话,余氏便没了靠山,也没了心甘情愿帮自已做事的人。
这天,阳光很好,周柔柔挺着肚子,高高兴兴的带着贴身侍女来到市集,准备买些布料,让绣娘给孩子绣几件衣裳。
远远的,炎启豪就瞧见了她们。珉怀城内,除了于沉眉和余氏,谁都不知道炎启豪的真实身份,周柔柔也是如此,她只知道炎启豪是于沉眉经常带在身边的孩子。
“夫人,城主请您过去。”炎启豪在周柔柔面前俯下身子,利落的行礼,在这个年纪本应天真的眼神中却透着寒意。
周柔柔疑惑的看看贴身侍女,又看向启豪,问道:“去哪里?”
炎启豪没有抬头,而是挑起眼睛,瞪着她,恭敬道:“夫人跟我来就好。”
从小被宠爱到大,周柔柔性子虽有些跋扈,但心思单纯,丝毫没有怀疑面前的孩子,更没有多问,便跟着去了。
穿过一条不宽的巷子,三个人来到了一间高墙院落外,炎启豪打开门,周柔柔以为能见到夫君,笑嘻嘻的走进去,谁知大门关上的瞬间,侍女的头就落在地上。
猛地回头,周柔柔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正在面前倒下去,而后,炎启豪那张稚嫩的脸,就如死神般,出现在周柔柔面前。
她被吓到六神无主,刚要大叫,就被身后伸出的手捂住了嘴巴,瘫倒在地。余氏将她拉到屋子里,捡起她因挣扎而褪下的足衣,羞辱般的塞到她的嘴里。
大概是瘫倒时碰到了哪里,周柔柔觉得肚子好痛,她用双手紧紧的捂着,顾不得眼前人是敌是友,就把求救的眼神递到了炎启豪那边。
她噙着泪,疼到直冒虚汗,裙下已经有血在蔓延。
毕竟和她无冤无仇,炎启豪生出些恻隐之心,他想上前扶起周柔柔,却被余氏的一个眼神吓退。
“记住,你是炽爝国大王的儿子,也是将来的炽爝国大王,做事怎可心软!”
炽爝国大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