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的担忧和犹豫,反而给苏烈和赵谨琛带来了宝贵的时间,使他们得以逐步扩展影响。
而随着百朗与他们的交流逐渐加深,苏烈也对这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的将领有了更深的了解。在闲谈中,百朗提及了自已的身世,一段被岁月掩埋的悲惨往事在他平淡的话语中逐渐展开。
百朗抬头看着帐顶,眼神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记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母亲,她是个普通的中原女子,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日子虽艰难,但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过日子。那年,匈奴突袭村庄,所有人都被抓了。母亲被带到匈奴草原,成了他们的俘虏……”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压抑着愤怒和痛苦。
苏烈听到这话,心中默默叹息。她看着百朗眉宇间的痛楚,想象着那个柔弱女子被强行带到异族,孤身一人,心中的恐惧和无助。她没有打断百朗的话,而是静静等待他继续。
回忆到这里,百朗的眼神变得幽深而黯淡,话语中带着克制的怒意。“母亲一直想回中原,”百朗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偷偷告诉我家乡的模样:她说那里有清澈的小溪,温暖的稻田,春天时山坡上会开满野花。可是,匈奴人不允许她离开。我刚出生不久,她就带着我偷偷逃过几次,躲在草垛下,藏在河边的树丛里。”百朗拳头紧紧攥着,仿佛回到那个绝望的夜晚,“可惜她没能带我离开,被发现了。她被当场杀死,尸体扔在草原上,无人理会。而我,成了一个小小的奴隶。”他的声音颤抖着,眼神空洞而黯淡,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年幼的百朗目睹了母亲的惨死,那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匈奴的残暴无情。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在他心底扎根。
苏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在这段话里听到了深重的悲痛,体会到百朗曾经面对的那些黑暗岁月。
匈奴人对这些俘虏奴隶从不视作人,只当成随意驱使的牲口。奴隶们被迫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都在沉重的体力劳动中度日,干不完的重活、吃不饱的冷饭残羹,饿肚子是家常便饭,而任何一点懈怠都会换来皮鞭的抽打。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就是漫无边际的屈辱和压迫,每天都要忍受饥寒和暴力,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宁。他和其他被俘虏的奴隶们一样,活得没有尊严,甚至没有盼头。
百朗继续说:“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只当成牲口一样使唤。每天做不完的活儿,还总是饿着肚子。稍有不慎,就会挨打,皮开肉绽。那些年,我活着,像一只蝼蚁一般,挣扎在生死线上。”日复一日,他逐渐麻木,心中早已将自已的命运认定为死在匈奴的营地中。然而,就在百朗以为这辈子都会被囚禁在这样的地狱中时,一道曙光照进了他的世界。
他的拳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一辈子会在这样的地狱里熬死。直到有一天,镇北军来了。”
说到这里,他眼神突然变得有些亮,苏烈看得出来,这道光,是他记忆里唯一的救赎。
那一年,中原的边境战事加剧,镇北军在谢将军的率领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反击。那一天匈奴部落乱成了一团,战马的嘶鸣和匈奴士兵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整个部落被镇北军打得溃不成军。他偷偷从帐篷里窥探,看到一位威武的中原将领骑马而至,刀锋劈过,匈奴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的战马如风般穿梭在战场上,整个人身披血色铠甲,气势磅礴。那是百朗第一次见到谢将军——一个让他终生铭记的身影。
百朗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那一幕,“那天,匈奴营地里响起了战鼓声,士兵们匆匆集合。我偷着从帐篷缝隙中看到,一支浩荡的军队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士兵们步伐齐整,战马奔腾,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在军阵最前方,一位中原将军骑在马上,目光坚毅而沉着。他挥剑向前,气势如虹,那就是谢将军——镇北军的统帅。”
苏烈微微颔首,百朗这段往事令她心生敬意,她仿佛看到那个少年透过帐篷缝隙,双目紧紧盯着那个仿佛天神降临般的谢将军,心中燃起的那份希望。
在谢将军的英勇指挥下,镇北军步步紧逼,匈奴节节败退,整个部落几近崩溃。匈奴首领在慌乱中带着精锐部队仓皇逃回草原,抛下了那些早已不被他们当作人看的俘虏奴隶。百朗得救了,所有奴隶都得救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谁对匈奴人毫不畏惧、奋勇杀敌,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平、所有的仇恨都在那一战中发泄出来。将军冲杀在前方,带领我们一次次冲锋,那种勇气、那种义无反顾,真的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百朗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狂热,“在他的带领下,匈奴人被击退,仓皇而逃。等他们逃走时,只带走了值钱的东西,把我们这些奴隶扔下不管。我明白,我得救了。”
镇北军入营后,谢将军指挥士兵帮助这些奴隶恢复自由,并为他们提供了温饱。百朗回忆起那时的情景,眼眶微微泛红,眼神中既有感激,也有些自嘲。当时他站在谢将军面前,双手颤抖地接过对方递来的干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甚至被噎得咳嗽不止。但谢将军并未责备他,也没有逼迫他和幸存的奴隶们做任何选择,只是静静地等他平复下来,随后温声询问他是否有家可归。百朗至今记得那句话,如同寒冬中的一把火焰,燃烧了他早已冷寂的内心。
百朗的声音带着些哽咽,停顿了一下。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将军那天站在军营中,对我们说,‘若想回家的,军中会给盘缠;若无去处的,镇北军欢迎你们。’当时,我也曾想过回中原,可看着将军的背影,我忽然有了新的选择。我想,既然我母亲为了能回到中原宁愿舍命,我又怎能不为报答救命之恩,替她守护这片故土?于是,我留在了军中,成了将军的部下,成为镇北军的一员!”
那年他十六岁,被谢将军的仁义之举所折服,尤其是谢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身姿,让他心中充满了敬仰之情。他没有半分犹豫,放弃了前往中原寻找母亲老家的打算,毅然决然地留在了镇北军。他暗暗发誓,自已这条命是谢将军救下的,他这辈子都要用尽全力报答这份恩情。
从那天起,百朗成为镇北军的一员,凭借出色的体力和不屈的意志,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为谢将军麾下最得力的部将之一。谢将军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敬仰一生的英雄。他以谢将军为楷模,从一介奴隶一步步蜕变为军中健将,对谢家忠心不二,即便谢将军蒙冤,他也绝不背叛,坚守着对谢家和对军营的忠诚。
百朗讲完这些往事,苏烈的心中感慨万分。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坚毅的男人,仿佛看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心中默默为谢将军的仁义深感敬佩。
百朗语气平静,可苏烈看得出来,他心中掩藏着一份激动、一份忠诚。为了这份信念,他舍弃了自由,甘愿将自已的一生与镇北军紧密相连。即便是谢家蒙冤,他依然不改初衷。
苏烈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敬佩之情:“百将军,为谢将军拥有您这样的部下感到骄傲。如今谢家后人已归来,谢将军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百朗听着苏烈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谢公子,这次您能回来,真的让我们这些谢家旧部再次燃起了希望。我百朗无怨无悔,这一生一世都只愿为谢将军,为谢家而战。”
接着百朗平平复复心情,与二人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很快夜色渐深,百朗为二人安排了接下来的住处。因二人来得匆忙,未曾准备足够的行装,百朗便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自已的营帐中。这里条件简陋,铺的只是硬硬的行军毯,篷布也显得有些年久失修,边角还透着些寒风。
但苏烈和赵谨琛一言未发,径直在营帐中坐下,显然对这些粗糙的布置毫不在意。苏烈随意将行囊放在一旁,靠着帐篷一角,神情自若。赵谨琛虽然贵为二皇子,却也毫无矫情之色,静静席地而坐,眉目间透出几分从容。
百朗见状,心中不由得对二人多了几分钦佩和亲近。他原本担心这位二皇子身处皇室,会习惯于奢侈生活,难以忍受军营的粗糙。可谁知,赵谨琛不仅没有半分怨言,反而神情坦然,仿佛这些艰苦环境对他而言只是寻常之事。这一派淡然的态度,不禁让百朗对二皇子刮目相看。至于苏烈,他早已见识过其果断干练、谈笑间击退吴用的气魄,对他更是敬重万分。
“二位能如此轻松随和,真是让百朗心生敬佩。”百朗心生感慨,忍不住低声说道。
苏烈微微一笑,淡然道:“多谢百朗将军照顾。流放的路上漂泊辗转,什么样的环境都习惯了。比起我们自已,眼下的局势才是最值得上心的。”
赵谨琛也笑着点头,道:“百朗副将不必顾虑,能在这里落脚已是极大方便。何况军中讲究简朴,舒适并非首要。眼下谢家旧部齐心协力、忠诚如昔,才是当务之急。”
听到此言,百朗的眼眶微微发热,肃然地看着眼前二人。他暗暗在心中立下誓言:不管将来前路如何,自已都将不遗余力地辅佐他们,为谢将军和谢家洗刷冤屈。他恭敬地拱手一礼,随后便告退,将营帐留给二人休息,自已则在亲兵处对付一晚。
营帐内逐渐安静下来。苏烈和赵谨琛各自坐在一旁,虽未言语,心中却皆已暗自准备着明日的计划。二人相视一笑,眼神中流露出默契与决心。
——
第二天,百朗在晨光中一脸肃穆地站在操练场上,手中紧握谢家旧部的旗帜,目光如炬地环视着逐渐聚集而来的士兵。今天,他亲自召集了谢家旧部的将士们,这是多年来罕见的正式集会,不少人还带着些许疑惑,却又带着一丝隐藏的期待。他们一眼就看到百朗身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神情坚定,气宇轩昂,正是谢将军的儿子谢凌峰。
士兵们低声议论着,这一代谢家嫡子,样貌倒是继承了谢将军的威严和气度,可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想象中还要年轻,双眼清澈,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凌厉的气势,显然是经历过战火的磨砺。只是,光靠这谢家嫡子的身份,真的能扛起谢家旧部的旗帜,带领他们卷土重来吗?
百朗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随后昂首挺胸,声音如洪钟般响彻操练场:“兄弟们!今日,我要隆重向大家介绍一位旧人之子——谢凌峰少爷!”他抬手向身旁的苏烈示意,眼神中透出坚决和信任。
苏烈上前一步,扫视了一圈。谢家旧部的士兵站得整整齐齐,许多人眼中带着热切的光芒,还有些人的神情中闪过些许犹疑和迟疑。她知道,这是忠诚者与怀疑者的自然分裂。谢将军倒台后,这支军队中的忠诚之人自然仍然效忠谢家,但也有一部分摇摆不定,心中怀疑谢家能否东山再起。这种怀疑并非冷血,而是一种自然的求存本能,他们需要理由,需要实际的利益,才能跟随新主人。
百朗的声音慷慨激昂地继续说道:“谢将军一生忠诚为国,带领我们驻守边疆,驱逐敌寇,功勋卓著。然而世道不公,忠良竟遭受奸人陷害,蒙冤而死。如今谢公子冒着被流放的风险,毅然来到军中,就是为了要替谢将军报仇雪恨!这份赤诚之心,与谢将军当年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