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城驿馆
“好啦,小元禄,是我错啦,别生气了。”
元禄赌气坐一旁,扭过头不看她。
“小元禄,你别生我的气了,我这还有一口酥,你还要不要?”
元禄到驿馆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找地方看自已的新辫子。
不看还行,元禄看之后脸色都变了。
远远看这个辫子很有型,摸着也是顺滑极了,可细看之下,不少头发都散在外面,分散着竖起来,绕头一周随风飘。
更可气的是,他一路上还以为自已有了新发型,傻笑了许久。
这让他元禄还怎么在公主面前,在使团面前,在安国面前做人啊。
“好啦,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想到只注意到辫子了,把你束起的头发弄乱了,但看你那么期待,也不想扰了你的兴致。”
于欢欢屁颠屁颠跑到元禄面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元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已情绪起伏那么大。
“只要你不生气,这些一口酥全都是你的,以后我勤加练习,给你扎全世界最好看的辫子。”
于欢欢一股脑将包袱里的一口酥全塞给元禄。
还好是这个季节,温度低,点心也不会坏那么快。
元禄看到点心眼都睁大了,又碍于面子,将头扭一边去。
于欢欢看出元禄的小心思,笑了笑就走了。
“怎么样,还是我有办法吧,元禄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你们面前展露过这样的情绪。”
于欢欢一脸求夸夸的看向钱昭。
钱昭宠溺的揉揉女孩头发,语气也蜜的流油。
“对呀,还是我们欢欢厉害,我们欢欢做什么都最厉害了。”
于欢欢嘟囔着嘴,总感觉像哄小孩一样。
“我师父呢?”
于欢欢满嘴殿下,说话囫囵不清。
钱昭拿起帕子给于欢欢擦去嘴边的饼渣,“和头儿出去了。”
“出去干嘛。”
“不知道。”
于欢欢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钱昭看于欢欢一脸不在意,白天看宁远舟还是提防的很,怕自已师父被抢走,现在两个人一起出去都不多问。
他家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好啦,我吃饱了。”
于欢欢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饼,满足的拍拍肚子,就要回房。
钱昭拉住于欢欢的手,
“饱腹不能直接休息,对身体不好。”
说着就要拉于欢欢去走走。
于欢欢最讨厌饭后消食了,吃完直接躺下休息多好啊。
于欢欢满脸不情愿地跟这钱昭出去。
一路上,钱昭都沉默着不说话。
于欢欢先前总爱两人独处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话,今夜倒是格外的安静。
钱昭看着于欢欢几次想说话都压了下去。
于欢欢余光瞥到,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问也知道他可能顾忌着什么没多问,后来在终于是忍不住了。
“钱昭,你到底想问我什么,你直接问呗。”
钱昭张了张嘴,没说话。
“没什么,下午我看蔡城有一处高楼,想必能看见蔡城方圆几里的风景。”
于欢欢看了看天,这天早就黑了,现在月亮正高高的挂在正中央,哪里还能看得见什么景色。
侧头看钱昭,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罢了,他若是想去,就和他去了。
他刚才想问的话,看来到那就能知晓了。
不知走了多久,于欢欢走的腿都有些抬不起来才到。
“这么远,什么话非要到这里才说,我好累呀。”
于欢欢走到廊亭坐下去,钱昭蹲下身给于欢欢揉腿。
“想不到这里还挺好看的吗,这蔡城是一路来我看过最繁华的地界了。”
看于欢欢这番开心的模样,钱昭也跟着笑。
看来这于十三当哥哥还是有点用处的。
钱昭站在于欢欢身旁,轻握着胳膊,怕她掉下去。
“我,我想问,你是怎么认如意姑娘做师父的,你幼时走丢的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你又为何一直怕十三丢下你。”
钱昭说这话吞吞吐吐的,许是怕她不开心,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于欢欢脸色瞬间变了,幼时那些事对她来说可怕又值得纪念。
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于欢欢抽了抽鼻子,钱昭才发觉她哭了。
有些手忙脚乱,拿帕子给她擦泪。
于欢欢笑着挡住,胡乱用手擦去。
“那年我走丢时才五岁,那时的风和雪比现在都大许多,把人冻得不得了。”
那时她的鼻涕是擦不尽的,没被任如意捡到的那段时间里,鼻涕,泪水和口水,血渍都分不清,糊了一脸。
那时满身的伤口,脸上,手上都是冻疮。
身上的伤口裂开又愈合,半个冬天,一件略厚的衣服,硬生生地让她熬了过去。
“如果不是师父捡到我,可是我真的活生生冻死在那个最冷的冬天了。”
那之后,她过的冬季都没五岁时的冬天冻得人活不下去。
母亲生完她之后,为她取乳名家宝二字,对她也是尤为上心,府中上上下下都为了迎接大小姐忙碌。
于十三那段时间备受冷落。
“那时兄长才不过十余岁,也是希望能被父亲和母亲关爱的。”
父亲教导兄长,男子汉就要顶天立地,为家,为国,为民,其次才能想到自已。
于欢欢记事很早,她记得父亲教训于十三最狠的一次,他在床上躺了月余才堪堪下床。
那次过后,于十三就再也不待见于欢欢。
时常趁没人的时间教训于欢欢,对她轻则辱骂,重则动手,那时的于十三也颇有心机,下手的地方疼却不留痕迹。
那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不过一周就被于父逮个正着。
于十三被锁进柴房三日,一直没给吃食,直到被饿晕过去才被放出来。
之后,于十三对于欢欢态度就不一样了。
他时常将她带在自已身边,将自已得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她,也时常逃课带她遛出府去玩。
“那个时候,我以为兄长是真的愿意接纳我这个妹妹了,也愿意对我好,所以那时我对兄长是万分的信任,也是那次,兄长带我出府,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哥哥,你这次要带我去哪玩呀。”
“这附近我们都玩过了,这次我们去一个很远但很好玩的地方。”
于十三看着那时才四岁的于欢欢,天真无邪,懵懵懂懂,是否有几分不忍。
于欢欢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已走了很久,周围都是陌生的房屋,人群,她早就累的说不出话,还一直在走。
那时她问十三,为什么不骑马。
他只是笑着摇头,这路上也有许多漂亮稀奇的玩意儿。
后来又走了许久,于十三找来一辆马车。
于欢欢趴在于十三腿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于十三就不见了。
她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个时候是什么感受了,应该会害怕,也会担心,还有控制不住的恐惧吧。
马车上有食物,水,还有银钱,很多很多……可就是没有于十三。
于欢欢走出马车之后一直哭,嗓子哭哑,于十三也没有出现。
哭到累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黑透了。
“那时风很大,也很冷,但那是我还有马车呀,我就躲在马车里躲躲风。”
晚上不被风吹到,她就很开心了。
直到马车里只剩银钱,于十三也没来接她。
大约是那时,于欢欢想到于十三是不要她了。
后来,她只带了一点银钱向南走,因为马车车头的方向指向南方。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浑身脏兮兮的,小脸也被污泥,脏血染的不成样子。
“那是我路过很多地方,都是破败不堪,人烟稀少,那时看到的死人比活人都要多上十倍,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家,第二天外出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于欢欢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老人,也再也没遇见对她好的人了。
不知梦里多少次梦到家乡,梦到爹娘,梦到将她丢下的兄长。
一次夜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山下走过,为了安全着想,她一直穿梭在林子,山上和无人走过的野路。
她像是看到了希望,拼命大喊,可是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小娃娃被累倒下的时候,有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子来到她面前,温柔地唤她。
于欢欢觉得那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了。
她将她带去了一个好地方。
可那不过是她噩梦的开始罢了。
阔别家乡多月,这里是于欢欢是她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好看的地方了。
她将于欢欢捡回家中,不过是看上她一副好皮囊,可当时不过五岁的小娃娃能做什么。
越是美丽,背后就越是肮脏。
于欢欢不愿意回想她在那里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那时她真正体会到草菅人命,奢靡生活是什么意思。
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活,还要接受不是人所能遭受的拷打。
这都是有钱人的恶趣味。
可只有被拷打之后,她才有干净的食物,和谁,也能安稳的睡一天一夜的好觉,还能有上好的药,尽管很苦。
拷打之后喝药,就像喝药之后吃蜜饯一样。
在当时,褚国屡屡侵犯安国,暗巫两国也对此虎视眈眈,意欲征战。
后来,战火四起,高楼一夜之间变成废墟,她被解救,又被安国军队带走。
“也是在那不久,我遇到了生命中重要的那几个人,那是我能在安国活下去的依仗。”
那时于欢欢被安国军队带走,领头的将军下令不许杀不满十岁的婴孩。
城中不知过了多久,厮杀才停下,可偌大的城,竟留下不满三十孩童。
除却男童,和尚在襁褓中的女童,只有五人被留了下来,于欢欢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们被送往安国,随行的人说,只有被朱衣卫选上才能活下来。
那时的于欢欢不满五岁,颠沛流离近一年,见惯了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对死依然惧怕。
她趁护送的人松懈,偷溜出来,不过百米就被抓住。
那时,刀抵在她脖子上,尽管害怕,她也没哭,和那群被绑在一起的女孩们不同。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从天降落,手起之间追她的人就倒在地上。
女孩看呆了,如此貌美的女子她从未见过,武功高强的女子她也没有见过。
于欢欢心里的想法从未如此强烈,她要跟她走,否则她一定会死。
那女子昂着头垂眼看她,“跟我走的,只会是死人。”
于欢欢听了这话,身子不自觉的发颤。
头顶的声音缓缓落下,“还要跟我走吗?”
“走!”
于欢欢颤着身子,还是如此的坚定。
不知为何,那女子就软了心,带她回了安国,没有将她安置在自已身边,反而将她放在了非常华丽的地方。
身着昂贵,满身珠宝的女人说这是皇宫,那女人是安国皇后。
于欢欢停了声音,她先前一直觉得这事她会一直藏在心里,这是她难以忘掉的经历和伤疤,她不愿意回忆起。
可现在讲出来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只是过往经历的小事而已。
于欢欢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没有任何波澜的心慌乱起来。
钱昭红着眼眶,满眼心疼的看着她,见她这副云淡风轻模样更是心疼得不行。
握紧女孩冰凉的手,想要给她一丝温暖,试图温暖那时孤立无援的小女孩。
那时她哭得像要断了气,现在却装作不在意和她讲自已的过往。
心里消化了多少,现在才是这般模样。
钱昭满腔都是对于欢欢的心疼,他到底要怎么做,才算得上对她好,才能弥补这么多年她一个人经历的苦难。
他不知,更是那日对她出手毫不留情,而她还愿意和自已一笔勾销以往的恩怨,愿意像从前那样喜欢他。
她对他不知比他爱她多多少倍,深沉多少。
“好啦,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过很好吗,有你,有兄长,还有很多很多爱我的人,我现在真的很幸福哦。”
于欢欢将钱昭揽进怀里,低声温哄。
爱人是常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