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低着头看不到宫承煊转瞬即逝的动作,也听不出宫承煊的情绪,只能老老实实恭敬答道:“理事长。”
这个答案在宫承煊意料之内。
他的理事长父亲,向来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已手里,这次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事情,自然是触了他的逆鳞。
再加上池鱼这件事背后又有副理事长推波助澜,他的理事长父亲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笔尖继续签字,书房里一时只有签字和翻页的声音。
保镖站在那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深不可测的宫承煊,压抑沉闷的书房。
宫承煊没让他走,却又不说话,这让高大的保镖极为慌张。
良久之后,手中的文件全部签字完毕,啪嗒一声,文件被扔在了桌面上。
保镖心里一缩,越发屏气凝神。
宫承煊平稳却慑人的声音响起:“多久了?”
保镖脑子飞速地转了一圈,低声回答:“五个月,从池先生那天住院开始,一直没有间断。”
执政者,对于有怀疑的人和物,向来极有耐心。
宫承煊表情没有变化,又问了一句:“发现你们了吗?”
保镖回答:“没有,我们的人离得远,没被理事长的人发现。”
保镖回完了,宫承煊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达新的指示,保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先生,那我们的人还跟吗?”
这个问题,让一直面色沉静的宫承煊微微顿了一下。
还跟吗。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答案也只有两个。
跟,或者不跟。
蓦然间,宫承煊又想起了那天在病房里推理归纳出来的结论,也想起了这五个月在监狱里面时常记起池鱼的事情。
很奇怪,之前八年,他明明很少在意池鱼,却在那天意识到这是爱之后,脑海里经常不由自主地出现很多画面。
全部都是池鱼。
全部都是那些宫承煊自以为没注意过的事情。
爱又如何,不过是情绪作祟。这是宫承煊那天在病房里最后的低喃。
似不屑,似告诫,又似自嘲。
思绪流转间,宫承煊又想起池鱼那双再也没有了爱意的眼睛,也记起了池鱼宁肯跳楼也要逃离的决绝。
既然池鱼已经离开,既然自已要戒掉这种低廉而无用的东西,那好像再没了要继续跟踪监视的必要。
脑海中的纷杂平静下来,宫承煊的眼神也沉了下来。
良久,平静的嗓音在静谧而压抑的书房里响起:“不用跟了。”
保镖得了命令,当即鞠了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偌大的书房里面只剩下了宫承煊自已,安静,严肃,本该是刻入骨子里面的日常,却让宫承煊生出了一点儿不适,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一丝慌张之感。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时间如白驹过隙,印象里还是茂盛繁密的花叶,短短的时间便失去生机,开始掉落,枯萎。
等得再注意到的时候,原本生命力极为强盛的花草树木,早已凋零,花红柳绿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枯黄之色,天地仿佛也换了一种冷寂荒芜的滤镜。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池鱼下楼去采购生活用品,再买一些零食。
小区外面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商超,池鱼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往日里池鱼都是在这里购物。
雪下得不大,已经下了一个小时了,地上也才是薄薄的一层,被人和车来来去去的踩踏碾压,早就化成了一地脏水。
到底是入了冬,从楼上下来,穿过小区,再到超市这么二十分钟的路程,已经让池鱼身上的热乎气儿都跑完了,浑身冷飕飕的。
池鱼裹紧了围巾,加快脚步往超市里面走,一进去,热气便扑面而来。
池鱼轻车熟路地推着购物车去采买。
半个小时后,购物车里堆得满满当当。
池鱼不怎么出门,出门一次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买了,因此池鱼的结账时间就很久。
收银的小哥是一位年轻的男性Beta,一边有条不紊地扫描商品,一边还能和池鱼说话。
池鱼来的次数少,但是每次都是大手笔,所以收银也都认识了池鱼。
“又买这么多啊。”
池鱼打开手机,调出付款码,闻言笑着回道:“难得出来,可不是要多买一些。”
收银小哥抬脸冲着池鱼一笑,说道:“那倒是,我要是在家,也窝着不愿意出门。”
“要是饮食无忧,我能在家窝到地老天荒。”
池鱼听他说话有意思,笑得眉目温软,脸上的梨涡也显露了出来。
收银小哥偶然一抬眼,便看到了池鱼太过精致的面容,和极容易让人亲近的笑容。
心尖儿一颤,收银小哥借着扫描商品的动作仓促低头,耳尖却不为人知地红了起来。
扫描到那一包又一包的零食时,收银小哥才快速地整理好情绪,抬头看着池鱼说道:“你这些零食,要不是你等着结账,我都该以为是我自已挑的了。”
“看来我们爱好还挺相近。”
池鱼表情不变,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说道:“年轻人爱吃的不就这几样么。”
收银小哥点点头,说道:“那倒是。”
视线对上池鱼黑白分明的眼睛以后,收银小哥又仓促将目光放在了结账页面上,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好了,可以结账了,你付款码出示一下就好了。”
结完账,池鱼拖着自已三大包东西,慢吞吞往外边走。
穿着白色羽绒服,围着白色围巾的池鱼,拎着东西回家就像是一只小绵羊在费劲地拖着自已的粮草一样艰难前行。
忽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窥视感又出现了。
池鱼脚步未停,眼神却微微一变。
借着换手的间隙,池鱼用余光锁定了那股视线的来源。
借着看雪花的动作,池鱼顺着那股视线看过去,视线敏锐地停留在了街对面的一辆车上。
那辆车车身是低调的哑光黑,所有的玻璃都贴上了防窥膜,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但是池鱼就是觉得,那股窥视就是从那辆车上发出来的。
两秒后,就在池鱼要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时,那辆车的车窗缓缓落下一寸。
纷纷扬扬的雪花里,池鱼看到了一双眼睛。
眼型锋利,眼窝偏深,眼神沉静。
那是,宫承煊的眼睛。
隔着初雪,就着霜冷,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