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苏贝儿与大丫已早早的到了海棠院.
马车停下时,门口抱膝垂头呆坐的萧瑜抬起头,一夜而已,他已是赤红双眼,束发也已蓬乱.
大丫跳下马车,扶着贝儿下来.
看到萧瑜这副狼狈相,大丫笑了,忍了忍没出言笑他,只与他说:“我们带了食盒,你且上马车吃点东西,眯一会,有湿帕子,自已整理一下,明月姐姐清雅端庄,你别这副样子去见她.”
萧瑜没说话,只依言上了马车,打开食盒,取出吃食看都不看就放入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车窗的帘巾掀开,大丫探脸过来:“忘了嘱咐你,小姐说她这会儿进去给明月医治,你不要去打扰,最快一个时辰以后你再进去.”
不等萧瑜答,大丫帘子一放人已走了.
大丫进到海棠院,贝儿已给明月把过脉.她带了固神汤,交与小丫鬟先去煎药,然后就在台阶上坐下,守着门.
只听屋内,贝儿与明月道:“明月姐姐昨日受了惊吓,情绪一直不稳,止不住哭泣,怕姐姐哭久了伤了元气,无奈之下我只好针刺黑甜,送你入梦.如今睡了一夜,感觉可好些了?”
明月如今仰卧于床榻.她虽已醒来,试了试却无力撑起身坐起,只好侧头示意谢过贝儿:“昨天多谢苏姑娘,明月失态了,让大家关心了,真是惭愧.”
贝儿示意她躺好别动,等她安顿好了,贝儿招呼大丫进来,跟明月打个招呼:“明月姐姐,还记得大丫吗?她本名杨墨青,是梅花快剑传人,现在与我作伴,昨日就是她救了你.”
明月眼中闪过悲苦悲伤害怕,但她努力压过这些情绪,感激的与大丫道着谢.
大丫笑着一拱手致歉:“还请明月姐姐见谅,昨日事发突然,让姐姐受惊了.”
明月强撑着力气笑着道:“不妨事,杨姑娘好身手,明月得谢过杨姑娘救命之恩,只这身子太不争气,且容我稍作休整,改日再谢苏姑娘杨姑娘.”
贝儿一直看着明月神情,到此时,她心里有了底.
她示意大丫继续守在门口,才对明月说:“明月姐姐,医者有句话,叫做善医者,先医其心,后医其身.明月姐姐今日这病,不在惊吓,而在惊吓引发了心伤,这才是病根吧.“
听到此处明月又忍不住垂下了眼泪.
贝儿接着说:“想必是,萧家二郎战死之时,你悲痛尚未发作出来,这些年一直在你心里隐忍郁结,久思成疾,直到昨日,才被激了出来.”
明月眼泪更多了.
贝儿将手轻抚于明月的百会、神庭、承灵三处穴位,声音慢慢轻柔如云端传来,声音中慢慢带了魅惑“明月今日你若想说,不如就说于我听好不好.”
明月慢慢闭上眼睛,陷入似睡非睡间,她轻轻笑着,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往事:“二郎走时,我未见到,我一直不相信他已离开,我想我不能忘了他,我不能悲伤,我要好好活着,我要他愿意回来看我时,我还是他喜欢的样子.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高高瘦瘦的,就那么一个少年,轻轻笑着,跟在小瑜身后,就这么来到我的面前.
那天的阳光特别明媚,他的笑脸比阳光还要温暖.
那天我不知道我的心乱了才会那么失礼,他邀请我去萧府做客,我就那么我跟着他去了,甚至都忘了跟我舅母打个招呼.
回来舅母笑我说,女儿不中留,问我长大了要不要嫁给这么一个少年郎?我脸上没敢说话,心里却想,我愿意嫁给他这样的少年!
之后日子过得好快,我每日都盼着去外祖家小住,因为隔壁就住了他.
很快萧夫人就知道了我的心思,她问过二郎心意,就上门给我们提亲下聘行六礼,成亲.
可是才成亲没多久啊,他就接到了军令要出征.
她送他出发的时候,他骑在马上,回头看她,阳光下笑容那么灿烂,他说,等他回来,带她去江南游玩!
他一去,再没回来......
明月无声的流着泪,她没哭,她只是难过,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二郎.
“她一直没哭一声,出葬,出热孝.她都没有哭过.很平静.
萧夫人不放心,每日陪着她,看她恍惚的做冬衣,厚厚的冬衣密密缝,北疆太冷,她怕他会冻着.
慢慢的她发现萧府的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她们跟她说话都声音里也明明都带着同情,她不想看不想听,她不想悲伤,她不想忘了二郎,她总想着,二郎会在哪天夜里,就回来了.
萧夫人不放心她,于是同父亲商量,让她回家住着,父亲说,神灵也好,鬼魂也好,不会被墙挡住路,她住哪里都没关系.那她为何要住于府?父亲与母亲的眼神更加悲伤与同情.她不想看不能看.
她住进了海棠院,因为二郎说他喜欢海棠.她每日里教琴弹琴开开心心,他说过他喜欢她开开心心的.”
可是她等了三年了,为何他还不回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直到昨日,她被利刃抵住了颈,看到刀光剑影的厮杀,她心里才生出那些恐惧,她才懂她的二郎,经历了怎样的苦?
他战死前的刀光剑影血腥杀戮,是不是更加恐怖?他经历了多少场搏杀才走完了这一生?
他是否也是噩梦中醒?他是不是想就此放下才能去来生??”
明月的眼泪终于慢慢干了,她忽然不再纠结他为何不来?
来与不来,又有何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