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艾萌排队检查了表上的所有项目，结果还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重度抑郁＋中度焦虑。脑电波检测和眼动检测均出现了部分指标异常，当然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双相情感障碍筛查阳性。
双相情感障碍？这个词她曾经很耳熟也从来很遥远。想起自已房间里山寨版梵高的画作--向日葵。貌似很多美术门外汉都很买账梵高；就像不懂音乐的人只认识贝多芬一样。梵高的画她曾在各大美术馆见过仿本儿，凭借着大学时不定期外出旅游攒下的见识，她还是对这个旷世天才产生了兴趣。
普通人眼里的梵高是伟大的，他的作品更是传世不衰的。人们赞美他跳跃的笔触，欣赏着每一笔都能浮出画纸的生动，却没有人对他病中的痛苦感同身受。梵高患有比较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他写实了自已眼中扭曲跳动的世界却被正常人解读成“一种创新的绘画方式”，就像莫奈因为眼病画出的睡莲也被后世传颂成印象派。
有时候，人就是会这样。分享别人成功的快乐，却不愿意共情一丁点痛苦。
想到这儿，艾萌难过的有点想哭。但她更难过的是不能让爸妈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像很多离家的孩子一样，学会了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风雨。当然更重要的是爸妈并不了解这个病。
“你就是性格问题，改改就好了。”
“别瞎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自已吓唬自已。”
艾萌已经预想到了上报时精彩的对话，甚至连他们的表情和动作都编排的一清二楚。只是筛查阳性，看看医生怎么说。
“下午069号苏艾萌，听到广播后请到5诊室就诊，下午069号苏艾萌，听到广播后请到5诊室就诊。”
她猛地一下回过神，步子却像注铅般沉重。我这是怎么了，只是筛查阳性而已，去听听医生怎么说呢？
“坐下吧，我看一下你检测的表格。”这次是一个更年轻的小姐姐，长相可爱，虽然跟自已比起来还差的很多。（无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自恋）
只见医生小姐姐接过表格，表情凝重地抽出了一张，透过光从背面看，的确就是那张--双相情感障碍筛查阳性的纸。
“你能仔细跟我说说最近的状况吗？比如，几个月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比如特别兴奋？特别激动？”
从拿到筛查阳性的量表单的时候，艾萌就已经问候了度娘祖宗十八代。双相情感障碍有什么典型症状。面对医生小姐姐的询问，她像在做开卷考试。但这场考试考了满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两个月以前，我感觉我思维奔逸，夸夸其谈，精力充沛，情绪高涨.....”
“有没有具体点的表现呢？”医生小姐姐竟然对她笑开了脸。
“线上追crush很疯狂，持续输出被关小黑屋；crush冷暴力是在考验我的坚定程度，就在刚刚还听到了他的名字。刚一进门，觉得你很可爱，跟我比还差到十万八千里，觉得我天下第一可爱。”
听到这儿，艾萌发现医生小姐姐的脸一瞬间就由晴转阴，不禁笑出了声。
“噗...”
“你这个确实......我给你留一个随访电话吧。这个是地址，先给你开一服药，你下楼去西药房付费取药，一会儿随访中心会有人联系你，注意电话接听。”
艾萌拿起开药单定睛细视，医生给她开了碳酸锂的情绪稳定剂。
随访中心？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呢？她排队取药的时候，接通了中心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苏艾萌对吗？我们是医院随访中心的，你现在在哪儿呢？可以麻烦你来我们中心一趟吗？”
“是我，稍等，我取过药就去。”
艾萌接过取药窗口递来的碳酸锂，朝着随访中心走去。说实话，她现在有点怕，凭着她的直觉，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她绕进了医院背后的一个低层小楼里，一些探视病人的家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拐角处，一个身穿警察服的小哥紧紧地盯着来往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艾萌刚瞧见他就觉得他的精神不太正常，虽然帅气，但不说话就能感觉到他的病容。也许现在，自已的脸也难看的异曲同工吧。
“你准备去哪儿啊？”只见小哥含糊不清地朝艾萌说了句话，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我去随访中心。”
“那你下楼向右拐或者上楼，楼上向右拐也行。”说完后，他甚至朝艾萌傻乐了一下，双手不由分说地摆了起来。
“谢谢您！”
来不及多想，艾萌迅速走上步梯，来到了3层。这里是安安静静的走廊，两侧是研究型病房，敞开门的甚至有人正躺在病床上。她停在了地址标注的位置，看了一眼门牌--受试者招募。
啥？受试者？虽然不是医学出身，但生物和医药本来就不分家，自已在图书馆看闲书的时候也接触过这个词。这不就是小白鼠吗？想到这儿，她有点怂了。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错乱的脑子里竟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苏艾萌，是你吗？”这时，隔壁办公室里走出一个白大褂，朝艾萌问道。
“是我，我就是苏艾萌。”
“你进来吧。”只见办公室里，一群人围坐在桌子旁，人手一台电脑。这不就是科研牛马生活吗？怪不得如此熟悉。
白大褂女生看起来比艾萌大不了多少，她拿上一份资料便领着艾萌到了隔壁受试者招募的屋子里，关好了门。
“这是知情同意书，可能刚才门诊医生没跟你讲的太明白，我来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项目。我们做了一个关于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诊疗项目，项目是5年制，现在需要招募志愿者，你来的话做3年就行。”
艾萌坐在椅子上和白大褂女生面对面，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主任医师在电脑前打字。
这种严肃的谈话还是让艾萌有种小白鼠的代入感。
“是做受试志愿者吗？像小白鼠那样？”
“咳咳。”旁边的医生显然捕捉到了这个敏感的字眼儿，她收拾了一下衣领，退到了走廊里。
“不能这么说，你先看一下知情同意书吧，参与这个项目会给咱们提供免费的检测，主要需要定期采血，采粪便等。项目期间，给你用的药也会长期免费提供，还会有交通补贴，采血补贴。如果有空的话就马上安排一下体质检测吧，我们先看看能不能入组。”
“是几期临床了？I期吗？”艾萌问了问白大褂。
她简单看了下知情同意书，怎么想都觉得就像实验室里的SOP，而自已就是出数据的那个模式生物。
“我想想吧，在没用药之前如果有意愿会联系咱们。”
“好的，没关系。本着自愿原则，不想进也没关系。那我们等你电话。不过最好就是能马上做个体质检测，我们看看你是哪种类型的，严不严重，能不能入组。”
现在，艾萌明白了。眼前这个白大褂女生就是CRC，负责协调志愿者招募工作，走廊里那个是主任医生，也是项目负责人。她一直强调体质检查和自已的“销售”业绩，貌似也没考虑到身处重度抑郁期艾萌的感受。至少现在，她的脑子是糊的。一下午的时间，从抑郁症到双相情感障碍筛查阳性再到受试者，她一个人根本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流。
“我还是先回去吧。”艾萌把知情同意书放在了桌角，走出门的时候，走廊里的主任医师擦肩走进了门。
回到出租屋，展示柜玻璃门后，梵高的向日葵光彩夺目起来，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有些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