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月说由她去向王七奶奶借渔网，但目前主要用渔网赚钱的人还是赵群秀，她完全不露头也说不过去。
而且事儿也不能这么办，王七奶奶的渔网虽然空置在家里不用，但赵群秀也不能白用。
更何况她是打着长期借用的主意，如此就更不能白用了，她打算以一天一块钱的价格和王七奶奶租用渔网。
赵群秀心里想好后和明月通了气，明月的情绪明显更高昂了。
两人当天中午饭后，就趁着大家都在家午休的时间，顶着大太阳去王七奶奶家了。
王七奶奶家住在村东头，离着几户挨着建的房子有几十米。
三间泥巴糊的茅草房，外面种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树，要四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据说这棵香樟树得有几十年老历史了。
高大的树荫层层叠叠，赵群秀和明月走到树下，温度明显下降不少，两人仿佛干巴的鱼儿如水般长长舒了口气。
明月站在篱笆门口扬声喊，“七奶奶，在家不，我是明小丫。”
喊了有两声，中间的房子里才有道干涩的声音回道，“你自已个儿进来吧。”
“好嘞，七奶奶。”
明月推开篱笆门，侧身让赵群秀先进。
王七奶奶的家相对村户人家来说，是极小的。
除了三间泥巴房，就一个二十来平的小院子。
小院子又分了大半面积当成菜地使，分别种了茄子、辣椒、黄瓜、豆子、玉米，还有一些小葱和花椒，每一块都整整齐齐，赵群秀心底暗道，强迫症看了肯定很舒服。
王七奶奶的家虽然小，但打理地十分干净，让人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是个能干的。
赵群秀和明月进到中间的堂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坐在桌前剥着青豆，她掀了掀眼皮看了两人一眼，淡声道，“来了啊，坐吧。”
明月先一步窜到王七奶奶身边的长凳上坐下，“七奶奶，这是村里玉兰姑姑家的三姐赵群秀。”
明月怕王七奶奶不认识赵群秀，赶忙介绍。
赵群秀也道，“七奶奶好，我妈是马玉兰，我外公是马实文。”
王七奶奶确实不太认得清赵群秀他们这些小辈，她平时不喜欢和村里的人来往，也不和人聊闲话，干活都是一个人闷头做，村里人等闲也不招惹她。
思索间，眉头的皱纹不由得又深了几分，恍惚从记忆深处找出来马玉兰和马士文是谁。
心中黯然，如若是当儿还在的话，也是马玉兰现在的岁数了吧。
赵群秀没瞧出王七奶奶的心事，只见她本就苦涩的面色好像又隐隐约约又差了些。
心底嘀咕，她妈和外公不会和王七奶奶有啥矛盾吧，咋提了一嘴脸色更难看了呢。
以防出师未捷身先死，赵群秀没等王七奶奶说话，就先挑明了她的来意。
“七奶奶，我过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儿。”
“我跟明月打听到您有一张闲置的渔网，我想跟您借来用用。当然，不是白用，用一次租金一块钱，您看能不能行。”
听到明月要租她的渔网用，王七奶奶面色有一瞬间空白，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又皱起了眉头，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几分。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真有过节啊。’
赵群秀心中哀嚎，她看向明月。
明月此时在赵群秀和王七奶奶间看来看去，虽然她也不知道七奶奶这是咋了，但她感受到了此刻有些尴尬的氛围，于是开口。
“七奶奶，是秀儿姐有一门卖鱼的生意，秀儿姐想带我一起。”
“我寻思您这不是有一张渔网嘛，反正也是空放在那儿没用，不如租给我和秀儿姐拿去多捞鱼，还能挣些钱呢，也不白费那渔网的一生。”
赵群秀：……
明月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七奶奶心疼她，肯定能借到渔网的。
她虽然是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但也分粥稀粥稠，王七奶奶自已都过得艰难，但七奶奶永远是给她最多的。
明月心里最喜欢的三个人，七奶奶，秀儿姐，村长叔。（有番位）
赵群秀也没干站着不说话，“七奶奶，我们三天用一次渔网，一个月用10次左右，您在家坐着就能一个月收入10块钱。”
“您想想这不跟捡钱一样简单，捡钱还得先弯弯腰呢，您这完全不用，我和明月给您递到手上来。”
明月心底：这话听着怪让人开心的，我得记下来。
王七奶奶：……
赵群秀话音一转。
“再有就是，我跟明月也是实在没法了，您就当照拂照拂我们两个小的吧。”
“明月这些年有多艰辛，我想您是看在眼里的。”
“我虽然有爹有妈，但家里也精穷，说来不怕您笑话，我长这么大，连自个儿买点草纸的钱，身上都掏不出来，好不容易问爹妈要，还要被骂。”
说着说着赵群秀的情绪就从刚开始的亢奋，转变成心酸。
眼睛框红了，泪水也蓄起了。
这还真不是赵群秀故意的，这件事真的是她记了一辈子的委屈，每每提到就会情不自禁的情绪上头。
明月被她这阵说来就来的情绪感染，眼眶也有些泛红，但她不想被发现，悄悄的低下头，眼睛看着黑黝黝的泥巴地面，不说话了。
王七奶奶叹口气，看了看明月，她今年都68了，还能关照这孩子几年。
说是她关照这孩子，不如说是两个可怜人互相取暖。
那一次要不是明月发现她滑倒在屋后，又找了村长带人来救她，她早就不在了。
王七奶奶，“行，我同意了，不过那渔网很多年没用了，上面也有些破洞，等我补好后，你们再来拿吧。”
赵群秀和明月瞬间开心起来，刚刚的低沉气氛一扫而空。
赵群秀，“七奶奶，你放心，我们肯定小心用渔网，保证不弄坏。”
王七奶奶，“渔网哪有不坏的，只看能你们有多少运气，毕竟几十年的老物件了。”
赵群秀不知道渔网是有使用寿命的，“啊？七奶奶，那不是……”
王七奶奶打断她，“人都有寿终的时候，何况是渔网，等你们挣到了钱，就可以换新的渔网。”
明月听王七奶奶这样说，在一旁接嘴，“那等我们挣钱了，我就给七奶奶买一张新的渔网放在家里，不，我要多买几张，七奶奶、秀儿姐、我，我们都要有。”
在明月的畅想中，赵群秀把租渔网的一块钱租金提前给了七奶奶，七奶奶也没推辞就收下了。
赵群秀见事情说定后，就独自一人又顶着烈日回家去了。
明月下午没事，就留在王七奶奶家帮着补渔网，顺便收好渔网，明早带去和赵群秀碰头。
王七奶奶拿出那张渔网，铺在堂屋的桌上，神色复杂。
——
王七奶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俞鱼。
可能因着名字里带‘鱼’，她打小就喜欢吃鱼。
出嫁的时候，和她关系最好的双胞胎弟弟在她的嫁妆里放一张渔网。
弟弟叮嘱姐夫王七有，一定要用这张渔网多多捕鱼给俞鱼吃，他姐姐爱吃。
俞鱼嫁去王家后，人人都叫她王七家的。
只有弟弟总是没大没小的叫她俞鱼。
再后来，她生下了独子王担当，丈夫突然去世，公婆也跟着走了。
生活变得更苦更难，可有弟弟的关照，也挺过来了，只要等当儿娶妻生子后，她就能轻松些了。
可是当儿才十六岁，就跟着舅舅跑出去打仗。
俞鱼壮着胆找遍了村里镇上，都没找到人。
她只能等啊等，等啊等。
等来了弟弟和当儿成了烈士的消息。
一夜之间，就枯白了头发。
她没了儿子，也没了弟弟。
也再没人叫她俞鱼。
那张渔网也随着这段过往尘封在角落里。
直到有一天村里那个总是吃不饱饭的小姑娘来找她借渔网。
她知道明月已经几天没找到吃的，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那年他们所在的省份遭了天灾，她和村里人也没比明月好多少。
她沉默地把渔网借给了明月。
但愿这小姑娘能活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