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祥叹了口气,时隔多年,那位院使的风姿仍清晰印在他的脑中,奈何天纵英才,斯人往矣。
看着此人汪洋恣肆、遒劲洒脱的字体,顾清浅仿佛见到了那位洒脱不羁的俊秀男子,轻轻抚了抚书皮,粗糙厚重的纹理,似乎......哪里不对?
“这《毒经》便赠与师傅吧,留在经阁里只能令它蒙尘,我相信以师傅的能力,将来定能将此书补全,也不枉先人为它付出的鲜血。”
顾清浅并未拒绝,直接将《毒经》收入了袖中。
似乎冥冥之中有力量指引她这么做,而且她的确很喜欢这本书,虽然只是残卷,却如同遇见了知音。
日后,她定要努力将剩余的部分找回,以慰先人。
出了典经阁,田正祥拱手道。
“徒弟有个不情之请......”表情艰涩,似极难开口。
“说来听听。”
“徒弟负责医诊宫中的一位美人,最开始似乎是简单的心悸失眠,开了方子后,却一直不见效果,反而越来越严重......”
田正祥略微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近来,徒弟发现,那美人应是得了隐疾......”
这倒果真与顾清浅猜想得一样。
但田御医身为男子,本就不适合为其医治,即便在日常的汤药里加了能消炎止痛的蜀羊泉,也只是暂时缓解病痛,根本无法根治。
为何不找宫中专门负责此事的医娘呢?
“这是位新晋的美人,正值盛宠......”
田御医眉头蹙起,冯美人信不过医娘为其医治,若再拖下去,延误了病情,圣上定会责罚于他,还会危及美人的性命,他实在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皇宫之中,凡是得宠的女子,自然而然就会变成其他女人的眼中钉,时刻遭人算计,稍有不慎,就会中招,重则殒命。
冯美人想来也知道,若是让医娘为她诊治,得了隐疾之事定会传入圣上的耳朵,从而失宠,再无出头之日。
顾清浅沉吟良久,冯美人莫非是前世南明帝最为喜爱那位女子?
她犹记得,那女子自入宫便受独宠,惹得平日里端庄贤淑的皇后都动了杀心。然而,却在风头正盛时,香消玉殒。
时间应是秋试之前......就是这个月!难道就是因这隐疾?!
认真思虑过后,顾清浅问道:“你现下可知其病情如何?”
她初来太医院,无所事事,若能救得冯美人,以南建恒对她的宠爱,日后定能成为助力。
“尚不能......”
田御医一张老脸尽是为难,医诊讲究望、闻、问、切,这病情......他委实确定不了。
“那便走一趟吧。”
顾清浅拂去裙角的褶皱,任由田御医引路。过清凉宫时,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
上次顾安朵让她替其求情,顾伯铭并未应允,但愿她能在皇宫中安分守已。
冯美人居秀春宫,临近延禧宫,与清凉宫的距离也算不得远,可见皇上对其的宠爱程度,已经关怀到了每日的请安。
秀春宫并不大,但胜在风景宜人,站在宫门外,就能嗅到满院的花香,芬芳四溢,沁人心脾。
越过墙头,更能看到四季桂招摇的花枝,黄绿色的花朵分外的饱满诱人。
通报过后,很快有宫女将师徒二人请进了殿。
大殿内重重纱帐,粉白交叠,勾勒出暧昧梦幻的颜色。
清风徐来,透过帐幔,顾清浅隐约瞧见一淡紫色身影,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冯美人万安。”
“微臣见过冯美人。”
冯采薇微微颔首,朝田正祥道:“田御医快起来吧。”
声音似一波清潭,在殿内荡漾开来,让人沉沦。
“这位便是和硕郡主吧?百闻不如一见,倒是比传闻还要美上三分。”
她浅浅一笑,向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为二人添了座椅,又将层层纱帐用锦带束了起来,顾清浅才得见她的真容。
她独椅长榻,容色晶莹如玉,眉似远山不描而黛,美目流盼,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实在难以想象是病中之躯。
再细细看去,冯美人的面颊、唇上竟都点了厚厚胭脂,才会这般晶润粉嫩,压在下的不过是张病态苍白的脸。
透过层层华服,瞧其身形,消瘦见骨,已是病重之兆。
冯采薇的目光在顾清浅身上略有停留,继而看向田正祥,道:“刘庸刚刚送来新药,说你出宫赴诊了,没想到竟这么快赶了回来。”
“微臣听说美人来取药,心中焦急,这与上次才隔了两日,美人的病情可是严重了?”田正祥脖子向前探了探,关切道。
“病魇向来反复,偶有加重便叫人寝食难安。”
冯采薇苦涩一笑,显然不知田御医已诊断出她有隐疾,仍不愿透露实情。
“是微臣多想了。”
田正祥拱手道:“微臣奉圣上旨意,明日将要启程前往通州,美人的病就暂且交与顾御医了。以顾御医的医术,想必微臣回京时,美人已经痊愈康复了。”
冯采薇面色微怔。
今早皇上在秀春宫尚未起榻,便收到急报:通州因水患死伤无数,引发了瘟疫。
没想到这才半天的功夫,已安排好了太医前往救治,田御医竟也在其中......
近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子每况愈下,大不如前。
尤其这几日,有时......那里疼得她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她垂了垂眼,和硕郡主是可信之人吗?
郡主不惧众意,挺身救治容妃的事情她早有耳闻。
若是可信,她的病就有治愈的希望了。
“本宫瞧着郡主甚合眼缘,不如就暂且搬到秀春宫小住几日。身为女子,日日来往太医院本就不便,这般,也省了许多看诊的麻烦。郡主意下如何?”
将和硕郡主圈在秀春宫不与外人打交道,冯采薇才能放下心。
田正祥抱歉地看了眼自已的小师父,为难道:“这......”
“也好。”
顾清浅颔首,自然清楚冯美人心中的想法,不过是怕她将病情传扬出去,虽有不喜,但也是人之常情。
住到秀春宫,也算二人结交的开始。
“日后就要劳烦郡主了。”冯采薇莞尔一笑,十分欣赏顾清浅的痛快。
田正祥示意了顾清浅,继而拱手道:“微臣还有许多事情未做安排,就先告退了。”
冯采薇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让郡主在这与本宫喝喝茶,聊些女儿家的话。”
“是。”
顾清浅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田正祥才秉手退下。
“前几日宫女们新炮制出一种花茶,味道醇浓,口感清甜,我特地藏下了一罐,郡主今日倒有口服了。”
冯采薇使了个眼神,身旁的大宫女便下去准备茶点,大殿内只剩了她们二人。
“郡主可看得出本宫现下的病情?”
顾清浅幽幽开口,“美人莫要怪罪,恕清浅直言,您的寿命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
“当啷”
冯采薇手中的玉骨绢扇掉落在地,脸色愈发苍白。
她咬了咬嘴唇,道:“郡主已知道本宫得了......隐疾吗?”
顾清浅并未回答,冯采薇却从她的眼神中寻到了答案。
“郡主有几成把握?”她眼神陡地变亮,希冀地问道。
顾清浅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二成。”
她端倪了许久,隐约从冯美人的眼底瞧见了乌青,说话间舌苔湿肿,显然已是病入膏肓,纵是她的医术,也难以起死回生,两成实属多说。
大殿内突然静了下来,唯有二人强弱交杂的呼吸声,压得人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