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指的是连赢天。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莫名,所有人都不再言语,神色复杂地望着顾检。
赌坊的常客谁人不知这其中有猫腻,能甘之如饴,一来图个乐呵,二来就是心存侥幸,指望着哪日能狠捞一把。
顾检这般表现,他们也曾经历过,日子久了,已是见怪不怪。
看热闹的同时,心中还夹杂着些许同情,还有种看透世事的精明,猜得出这小公子从此也会变成赌坊的常客。
更何况,这长乐赌坊看着规模不大,背后的势力可是非同小可,历来闹事者不分贵贱,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殷三娘的赌桌上更是如此。
“公子这话可从何说起?”殷三娘唇角一勾,左手拨弄着鬓边的发丝,毫无愠色。
赌坊里,每日因着输钱急红眼而大打出手的人数不胜数,顾检的表现算得上文雅了。
“不然为何他每次押大都能开大?莫说你手中的骰子只能掷出大来?”
顾检输得心烦意乱,根本无暇顾及维持形象,思虑后果。
殷三娘听得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稍纵即逝。
她最讨厌来赌坊的人输了钱便叽叽歪歪的模样,天下哪有白捡便宜的道理?
合上骰盅,一双玉手不断变换,速度极快,旁人根本看不清动作,耳边只有骰子的碰撞声。
不过片刻,手止,盅开。
“二、三、一,小!”
“公子可是看清了?”殷三娘显然用动作给出了答案。
顾检颓然地张了张口,不知还能找出什么理由耍赖。
“顾兄,我这些银两,或许暂且能助你将玉佩赎回来。”连赢天似不忍心道。
“不用!”顾检猛推了他一把。
当下,顾检最恨的人就是连赢天,竟然假惺惺地示好!
若非是他,怎会输得如此之惨?
不但变得身无分文,还将随身的玉佩也搭了进去,若让顾伯铭发现,可如何是好?
连赢天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人群顿时四散开来,生怕遭其殃及。
顾检虽是惊讶,但因着怒极,未思虑太多,不然怎会想不到,以连赢天的身手怎会被他一介书生推倒在地?
桌前的骚乱,很快引起了坊内的注意。
顾检正待下一步动作,便被突然出现的两个虎背熊腰大汉夹携着扔出了赌坊。
“嘭”
顾检一声闷哼,面朝下摔在了坊前的地上。
脑中尚是一片混沌,便听到身旁过路人窃窃私语。
“看此人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也会在赌坊闹事。”
“定是输了钱想要赖账,被人扔出来喽!”
“该不会是哪个大家公子吧?”......
顾检连忙起身,顾不得一身的尘土,灰溜溜地逃开了。
“公子准备如何感谢三娘?”经顾检一闹,赌桌上已然只剩了连赢天和殷三娘两人。
连赢天一脸茫然,似不懂她话中意思。
殷三娘从赌桌上翩然而下,体态轻盈,缓步走到连赢天面前,附耳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何苦说糊涂话呢。”
“殷姑娘身为长乐坊的掌柜,坐拥金山银山,又生得如此美貌,这般说倒是太看得起小生了。”
连赢天终是不再装傻,恢复了精明的常态。
从进赌坊开始,他就察觉出了异样。
殷三娘虽然一直坐在坊内最深处的赌桌上,手中的骰子却引导着各个桌上荷官的动作,结果或大或小,或单或双,全凭她随心所欲。
而后,她故意吸引顾检的注意,为他们二人开局,又屡屡出手助他赢得赌局,不惜赔本......
做这一切,只是想要他的感谢吗?连赢天难得猜不透对方是何用心。
“公子难道还看不出三娘的心思吗?”
殷三娘媚眼如丝,冰凉的小手攀附着连赢天的胸膛,在其耳边轻呵了口气,一股酥麻的热流顿时传遍了全身,引得四肢震颤......……
…………
顺着门役的身后望去,顾清浅只见一身着六品朝服,体型富态有余的中年男子走到了近处,门役当即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下官贾仁,见过和硕郡主。”中年男子僵硬地行了礼,态度敷衍道。
显然是做院判久了,受多了追捧,掂量不清自已的身份。
顾清浅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从此人的行头与做派间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我本是同僚,贾院判不必如此客气。”便是他故意拖延时间,让她在烈日下久久等候,又将她拒之门外。
顾清浅眼眸微眯,倒要看他如何解释。
“是下官失职。”
贾院判不慌不忙道:“近来事务繁忙,下官脑中混乱。若非有人提醒,今日怕是要委屈了郡主,还望您不要怪罪下官的老态。”
顾清浅险些笑出声,此人虽年近半百,外强中干,满肚肥肠,但与“老态”委实挂不上边,亏他胡诌出这么个牵强的理由!
“贾院判太过谦虚了,我瞧着你身宽体胖,红光满面,体格健壮得很,怎会有老态呢?”
顾清浅言笑浅浅,一番话夸得贾院判情不自禁挺了挺胸膛。
却话音一转,继续道:“若真如你所说,在太医院已是力不从心,我定会告知家父进谏圣上,准你请辞回乡养老。”
贾院判转即笑道:“不急不急......”
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老实地引着顾清浅进了太医院,寿方紧随其后。
随着鼻尖处充裕的草药味道越来越浓厚,映入顾清浅眼帘是一宽敞的院落。
整齐摆放着高矮不一的晾晒架子,各色草药分层罗列其中,有身着青灰常服的太医流连其中,轮班看管。
据顾清浅了解,南明太医院设有御医十三人,任职院使一人,左右院判两人。
又有二十六吏目,二十医士,三十生员,共计七十九人,分管九宫七十二殿。
越过药架,又有大堂五间,几乎被药橱斗柜塞得满满当当,金黄澄亮的名额晃得人眼晕,用药之全可见一斑。
太医们都聚集于此,抓药、称量、记录、汤煎......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顾清浅眼神闪了闪,怪不得她被拦在门外,竟是田御医出诊不在。
众人见贾院判到来,纷纷停了手上的差事。
“见过田院使。”
......
抬头时,目光略过顾清浅,带着耐人寻味的深意。
“这位是顾御医。”
明知众人心知肚明,贾仁仍是客套地介绍道。
在座之人都位处御医之下,更何况院判开了口,是以象征性地向顾清浅问了声好。
凡人都食五谷杂粮,怎可能没个头疼脑热?
加之人性惜命,对大夫愈发地重视,太医们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各个养成了骄傲自负的性子。
纵是听闻过顾氏小姐救治了命在旦夕的容妃娘娘,但终究不是亲眼所见,难以信服,众人对顾清浅这从天而降的御医压根不放在眼里。
又瞥了眼随侍在其身后的寿方,眼中的不屑愈发明显。
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娇惯女子,指不定是仗着丞相嫡女和大将军外孙的身份蒙混过关,能有几分真才实学?
而他们能进太医院,都是因着自幼勤学医术,加之资质上佳。
年纪最小的如今也已及冠,岂是黄毛丫头能比?若非贾院判明理,她甭想踏进太医院一步!
“顾御医今日来此,你们莫要失了礼。”贾院判见众人神色不服,故意训斥道。
在场的太医心绪顿时被撩动起来,人群头首当即有一年轻的男子出声道:“贾院判所言极是,但顾小姐既然担得御医的名声,又心胸宽大,想来也是视我们为同僚,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似是夸赞,实则绵里藏针,让顾清浅无法计较他们的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