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桑荫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感觉自已像一只蛹,裹在一个透明的薄如蝉翼的什么东西里边。
额头很疼!仿佛里边有什么东西生长,桑荫想用手去抓,但是那里触手光滑,好像又没有什么。
能听到外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陈星河还有王一的声音,以及哑巴玲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特别尖细刻薄的男声,听不出来是谁,这段时间以来倒是经常听到,声音跟被竹片儿刮过似的,跟哑巴玲豪迈的男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一回李珍儿来了,说了句都这样儿了居然还能活?被另外一个声音制止了,好像是……上官东阳?他也来了?
然后桑荫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哑巴玲的声音传来,说姐现在能动了,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桑荫一愣,原来她在医院里?
那个刻薄的声音响起,“过三天!再等三天就可以了。我保她全须全尾一根毛都不带少的。我说刘陈玲,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给我找这种麻烦来,九转塔多的是医生,你非抬我这来,我收集这一辈子的天蝉白和凤凰露都用到你这姐姐身上了。”
“鬼爷,鬼爷爷,您这回把我姐救回来,您对我刘陈玲就是天大的恩情!我答应您把我家那东西偷来,保证给您偷到”。
“祖宗,你能不能小点儿声音”?
桑荫在里边听得忍俊不禁,虽然看不到外边的情况,想也想到那个被称为鬼爷的此时是个什么表情。桑荫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她还在九转塔里,可能被几个人给抬到九转塔著名的鬼医刘一手这里了。
而能请动刘一手出手相救,想也知道哑巴玲肯定被敲了不小的竹杠。
刘一手被九转塔给搜罗到旗下,听三爷说这费了当时九转塔半壁江山。
给钱,给房子,给建一处专门儿的庭院养活儿刘一手的那些奇花异草,这除了位于塔尖的上官家,西蜀刘陈和粤中李家有这个待遇,谁想在九转塔拥有自已的私人领地,那是门儿都没有。
九转塔对刘一手开出了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待遇,就只一条:请刘一手进塔!而且有病人了看不看全凭他老人家心情,九转塔绝不压制。刘一手也愣了,他的臭脾气在圈儿里就跟他的医术一样,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但也考虑到九转塔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拒绝就不好意思了。
于是刘一手也开出了自已的条件,让九转塔去找一种叫做提篮儿的花,找到就进去,找不到,大家别见了。
桑荫也是因此知道了提篮儿花。当时三爷给她讲的时候她还说世界上还有用眼泪做成的花?爷爷说有,活人的眼泪是水,死人的眼泪会凝成冰,形成了提篮儿。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了。
刘一手开出了这个条件之后,本以为也是断了九转塔的念想,叫他们别老是去烦他,九转塔的人当时就傻了,还有这个花儿,我咋没听说过?倒是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师知道,知道又有什么用,这种花人工培育不出来,几千年来也就出现过两三次。
关键是这种花儿本身就是稀世珍宝,有人家也不会拿出来。
于是他们之间就哑火了。但是你以为九转塔就老实不找鬼医了吗?错了!他们有半年时间整个塔所有的事情停工,所有的任务停干,专心致志找提篮花儿,足足找了六个月,还真给他们找到了。
鬼医……很厉害?
厉害!三爷说,因为传说他不仅能医鬼,还能医神。这么说吧,能够进他院里的病人都是有造化的,因为他那院里不允许有死的东西抬出去。
所以江湖送他外号,留一手。
三天后桑荫从蛹里出来,人还是很虚弱,但已经勉强能自已行动,哑巴玲寸步不离跟着,磨着鬼医给桑荫吃这个吃那个,啥贵吃啥,啥补吃啥,气得鬼医当时就要把桑荫给撵走。
要是按照哑巴玲的逻辑,鬼医也寻思他这儿不两天可就被吃成穷光蛋了。
哑巴玲断断续续跟桑荫说,当时把她抬来的时候,鬼医看到他们抬着的蓝色冰雕当时眼睛就直了,问他们几个小孩儿抬的是啥?是叫他……给一块冰坨子治病?
陈星河直接就不行了。
当哑巴跟刘一手解释完,刘一手那头还是摇得跟拨浪鼓样,就是不收,收也只收快要挂了的陈星河。
王一眼泪登时就出来了,哑巴玲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俯耳跟刘一手说了什么,刘一手才圆眼一瞪,指着哑巴玲说这可是你说的!快点儿把这玩意儿抬进来。
鬼医简单处理了陈星河,先保证陈星河留口气不死,然后把自已和桑荫关在一个小小的草庐里,关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晚的时间里,王一和哑巴玲不是呆呆坐着看那间草庐里蒸腾出的白色烟雾不断涌出,就是给陈星河弄点儿自已勉强认得的乱七八糟的草药涂抹,累了眯一会儿,饿了随手抓过来什么都吃,反正鬼医这里的都是好东西,王一和哑巴玲就这样捱了三天,直到鬼医出关咬牙切齿问哑巴玲,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妖精?两人才放下心头大石:桑荫能活过来!
原来桑荫一共在蛹里睡了七七四十九天。
“那你拿什么换的”?桑荫也好奇是什么打动鬼医让他出手相救的。
哑巴玲呵呵傻笑,用手挠挠头说这东西我也是听说我们家有,但我也没见过,可能得偷过来才行。
原来哑巴玲交换的是易经中失传的《归藏》。
搞得桑荫听得都愣了!上古藏书易经其实是残本,它包括《连山》,《归藏》和《周易》。传到现在大家都知道有《周易》,不知道它其实还有另外两部。《连山》讲战术三十六式,《归藏》讲医术三十六式,这两本书任何一本,价值都无法估量,难怪连刘一手都动心。
像这种失传的宝贝也就他财大腰粗的西蜀刘陈家拿得出来了!而且看起来哑巴玲傻呼呼的,其实他也知道,能打动刘一手的不是《连山》而是《归藏》,医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就像打蛇打七寸一样,哑巴玲捏住鬼医的软肋,让他想不出手都难。
出血了!这可真是出血了。
“但是,但是我……”,桑荫突然想起来这么久没回去,不知道三爷会急成什么样子。挣扎着要从椅子上坐起,被哑巴玲摁回去。
“看了看了,回去好几次了都”,陈星河在一边儿答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那咱第二关过了吗"?
听了桑荫的话,哑巴玲翻着白眼儿嗐嗐直叹气,说,"姐,咱能先别关注第二关第几关了好吗?过咱肯定是能过,那个八角风灯被陈星河拿去摔在了李珍儿面前。咱就是,姐你趁这个时候多吃点儿刘一手的好东西才是正经”。
陈星河和王一连连点头。这时候桑荫发现陈星河和王一,还有哑巴玲,手脸上的伤也已经完全好了,居然看不出来一点被烧过的痕迹。也幸亏刘一手医术高明,不然几个人指定毁容。
现在医学都办不到的事情,刘一手却能办到,也难怪当年九转塔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都要请到他。
后来又听王一说,原来桑荫扑灭了地底岩浆,以身祭泉,几人眼睛一闭跟着就从上面跳了下去,前后脚儿功夫,没看到桑荫,但是却看到了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块蓝色冰雕,正正当当堵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岩浆口儿的地方。
几人看到冰雕当时就傻了,陈星河和王一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岩浆之下活命怎么还有可能?冰雕里好像只能看到有东西闪烁,根本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陈星河和王一一左一右拼命的把冰雕揽在怀里,企图用自已的体温融化它。哑巴玲一边擦着自已的眼泪一边叫陈星河和王一放心,只要把姐弄出去,他就有办法让她活。
有了希望,于是几人就开始想办法从里面出来。但是几人跳下来找寻桑荫的时候没想,这会儿抬头一看,原来洞口离几人所处的地底居然有二三十丈,他们之所以没摔死也是因为底部有很多灰烬残渣,踏上去比较松软的缘故。但是洞壁却被烧得光滑如镜,除非飞上去,爬上去那是想都不要想。
更何况还有个巨大的冰雕。
那就只有从地底再想办法了。
于是几人在洞里一通翻找,试图找出来一个隧道穿过去,实在是找不着了才挪开冰雕,就看见一个釭口粗细的幽幽洞口,洞里不断有火星迸出,但冰雕所到之处,基本上它也燃不起来了。几人才恍然大悟这才是岩浆出口,免不了又是一顿哭,老板不顾自已生命危险以身祭泉,才为他们赢得一线生机,那他们——就得活着走出去!
几人在洞里爬了一段,又往上走了一段,曲折前进,停停走走,等钻出洞时发现居然到了湖心亭子里,那个八角宫灯还在月光之下,诡异地随风摇曳。
他们在底下仿佛过了很久,但上来一看原来也只过了几个小时。
没敢停留,几人抬着冰雕在哑巴玲的带领下迅速抄小路赶到鬼医刘一手的院子。
王一说,"陈星河伤得最重,我和哑巴一直有冰晶护着,倒是最轻的。鬼医看着陈星河都跟看外星人一样了,拉着就让陈星河一人进去,说脱了皮的动物他见过,基本上都死了,陈星河脸上、身上脱了皮还没死可以称得上奇迹,他发誓哪怕是倒贴也一定要把陈星河给治好。”
说得一边儿默默偷草——偷药的陈星河都笑了。说王一听你他娘的瞎扯,老子任何时候都帅得玉树临风,帅得人神共愤。
桑荫在一旁默默听着,时不时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鬼医的院子里弥漫的悠悠草香,和他晾晒在这里的草药一起,混成了一种特殊的药香,沁人心脾。
综合哑巴玲说的,王一说的,桑荫勉强能够在头脑里凑出这件事情一个比较完整的链接。但其实她有点儿不太信,他们说话未必没有夸张的成份,也可能当时的情况下谁都无法保持清醒,记错了也不一定。
一块冰坨子还能治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啊。她记得当时自已眉心射出一线蓝光,后边就啥都不记得了。他们口中的那块冰坨子,难道是这线蓝光形成的?
那么我现在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是我特娘的也是怪胎?
桑荫突然想起来在城南王庙的时候从自已嘴里发出一个不认识的声音,难道是我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这地底岩浆把她给烧出来了?
但是一想到几个残兵,带着一口硕大的冰雕,穿过蜿蜒曲折的熔洞一路上来取到八角宫灯,这一路走来,有多难!桑荫就笑出了眼泪,好在,大家都好好的!
天气正好!10月的太阳已经褪去了炎热,变得清爽宜人。位于山谷中的鬼医院落更是凉风习习,秋意正浓。桑荫把手臂伸到太阳底下看,仿佛初生婴儿的皮肤红润柔嫩吹弹可破,恍若新生。对了,那个戒指呢?
桑荫一愣。青狐脸儿还搁里面呢。
这时候陈星河返身回到屋里取出来一个包,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桑荫,“你还别说,这东西可是真经烧”。
桑荫打开盒子一看,果然是那个花了两块钱买回来的戒指。这下齐整了!
她把戒指重新戴回到手上,让青狐脸儿好好养养。自从跟了她,好像也没有多好的日子给人家过。
王一嘴角一抽,在岩浆洞底,陈星河顶着一身烧糊了的烂肉跟疯了一样到处翻找,居然给他找到了戒指,应该是老板化冰前掉地上的。
陈星河看着一大老爷们儿,但是粗中有细,多少次令他们化险为夷。
王一也找,他想找到那把稳稳托举他们的那双神剑,他们这一跳进岩洞,那把剑就跟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这怎么可能?这不科学!
桑荫回来了怎么跟她交待? 在王一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老板会死这个概念。她都能从山魈肚子里出来她怎么可能死?
可是究竟还是没找着。
还好陈星河把戒指给找回来了,不然他跟陈星河两个,都得惭愧死。
但是你也不要逮着人鬼医就往死里薅羊毛吧?两只袖子都鼓成肿瘤了。
王一问陈星河偷的啥,说你干脆也别偷了,直接拿着你那破麻袋装得了。吓得陈星河贼眉鼠眼一阵到处乱看,又把鼓鼓囊囊的袖子整理了一下,叫王一留神着点儿千万别瞎说,“你当来鬼医这里一趟是容易的?管它是啥,偷了再说。”
还真是啊,陈星河绝对是有便宜不占就肚子疼的人。
陈星河说现在李珍儿已经降阶成青衣一境了,她当可以糊弄过去,当我们傻,门儿都没有!
桑荫这才想起来他们曾跟那个老头打赌的事情,他们赢了进塔做见习弟子,李珍儿输了则降阶,跟刚入门的弟子一样,从青阶一境重新学起。
但是我们不是还有一关没过吗?桑荫还是有点儿疑惑。
第三关还没过,以李珍儿的脾性是不可能自动降阶的。但是想想也是悬,这一次他们差一点儿团灭,那第三关,额,不敢想。
“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儿。这个局是天师局,李珍儿说是我们自已误入的天师局,跟她无关。凭什么降她的阶?不是上官东阳压服着,她都能闹到京城去“。
还有这回事儿?
王一也瞪大了眼睛。
桑荫额头一热,她忍不住又想往那里抠。李珍儿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品阶就是这样,越往上,升阶越难。天师局是紫衣上师报考天师的题目,肯定不是他们见习师的出题。要知道见习师习艺三年才能考红衣上师,上师要满六年才能考天师,这一去一来九年时间呢,这还得是资质好的情况下,资质不好有的在见习师那儿就停下了,考不动了。
他们几个愣头青在天师局里居然还能全身而退,硬是搞得几位大天师既惭愧,又觉得对不起人,自动给李珍儿降阶了。
这搞得,多不好意思?
桑荫乐开了花,不觉的又往自已额头上抠。还在蛹里的时候,桑荫就觉得自已额头上有什么东西生长似的,总感觉有些异样。出来几天了也这样,弄得她老是忍不住去想,自已可能是他娘的什么怪胎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