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生活,厚重的乌云被吹开一条缝,露出遥不可及的天光。
从十一岁到十四岁,原身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偷偷看孟蕴和。
那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恋。
只是一个小女孩对温暖的好奇与渴望。
她马上就初三了。
孟蕴和就在附近的高中,她想考上那所高中。
这样,或许孟哥哥会成为她的老师。
结果就在她十五岁,升入初三这一年,隔壁的房子再次空了。
孟蕴和,离开了。
关于这段记忆,原身痛苦到多年后回想时仍旧心口闷痛。
她在此后几年,无数次深夜看着隔壁发呆,无数次回想初见时拉住她胳膊的那只手,她在咀嚼为数不多的记忆,外在沉默,心中却有巨怪歇斯底里。
她一次次背着妈妈,躺在地板上,让地面的寒凉渗入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万分之一的痛苦。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将近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
纯粹的趋光性,被日夜的思念精萃,悄无声息发生质变。
高考结束,原身仅仅考上了一所专科。
这并不奇怪。
她智商只是中等,虽然不逃课不旷课,但从来不跟老师同学交流,宁肯让那些知识上的疑问留着生灰,也绝对不开一次尊口。
高考结束的暑假。
她依旧和妈妈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
八月初的一天,气温再创新高,人们仿佛生活在烤箱里。
家里为了省钱根本没有安装空调,她就每天躺在床上。
有时看看书,饿到不行才会起来煮一点东西。
那一晚,天忽然降下大雨。
多日来难得一个阴天,总算驱散一点炎热。
妈妈忽然过来:“我出去一趟,你等雨停了自已去楼下超市买点吃的吧,钱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
原身看看天气:“还在下雨,你一定要现在出门吗?”
妈妈没再说话,转头走了。
又是这样。
妈妈总是对她的问题视而不见。
仿佛礼貌和尊重这种东西,对自已的孩子永远不需要。
随便她吧。
她这么想着,重新躺回床上,借着窗外的微光继续读《飞鸟集》。
但那一天,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身体被从运河打捞出来。
她的妈妈,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在她即将步入大学的前一个月,亲手结束了自已的生命。
她房间的床头柜里不仅有家里剩下的所有存款——大概刚好够她读完大学。
还有一封简短的遗书。
“我已将你抚养成年,我自由了。”
她的妈妈视她为累赘,在她高考完的暑假,一身轻松的赴死。
甚至都不愿意多等一周——
一周后,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料理完最后一位亲人的后事,又处理好房子,正好到了开学的时间。
原身带着所有的家当来到一座远离家乡数百里的陌生城市,留阳。
她被录取的学校——留阳职业学院,就在这里。
那时她的状态是什么样子呢?
她活着,仅仅因为似乎没有死去的理由。
然后。
她在这所职业学院第一天上课时,竟见到了孟蕴和!
一个不再开朗乐观如阳光的孟蕴和。
他仿佛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严肃,眉间永远有深深的沟壑,刻薄,学生稍微犯点错,就会被他尖锐的语言折磨。
恐怕换做当初公职小区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个跟孟蕴和长得一样的人罢了。
但她怎么会认错呢?
她曾经无数次在窗帘后,偷偷看他,又在那么多个日夜,在心中反复描摹他的眉眼。
她敢打赌!
哪怕隔上一百米,她也能从甚至仅仅一个背影中认出孟蕴和。
她理所当然的爱上孟蕴和。
或者说暗恋。
她仍旧永远不敢和他说话。
但她能认出他的脚步声,会认真听他的课,每次都提前完成他布置的作业,在他偶尔提问到她时尽最大努力开口回答,而不是像其他课上被老师提到时那样,沉默以待。
她知道他喜欢用马蹄莲干泡水,就跑遍整座城市,选出味道最好的一家,然后买了一大盒,在平安夜的前一天避开所有人塞在他的桌子里。
她知道在学生满意度调查时,很多人给他打了低分,就写了长达二十页的信,列举他对学生知识上尽职的指导、表面惩罚差生实际是为了带那个两天没吃饭的贫困生吃一顿饱饭等等藏在尖刻下的苦心,凌晨匿名投在校长信箱。
她清楚自已只是一条生于阴暗的爬虫。
但她愿意付出一切,让那个不知为什么变得阴翳的邻居哥哥重返光明。
三年后,专科毕业。
为了能够更长久的留在看到孟蕴和的地方。
原身最后一年发了疯似的学习,终于考上了当地最好的研究生。
两年后,研究生毕业,她应聘回到留阳职业学院,成为了孟蕴和的同事。
他似乎一直单身。
但原身没有任何奢望。
只要能在这样的距离看着他,就无比的幸福。
但一次年底聚会打破了这一切。
喝醉了的孟蕴和,险些倒在回家的路上。
原身不得不现身,扶住他不让他摔倒,就像初见时他做的那样。
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混乱。
他们有了疯狂的一夜。
原身多年来第一次生出一丝真正和孟蕴和在一起的期盼。
然而第二天,孟蕴和清醒后看到她,却只有震惊和自厌。
“怎么是你?我是你的老师!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狠狠给了自已一巴掌,随后喃喃:“原来我真的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我是这样道德败坏的人……”
原身拒绝了孟蕴和提出的“负责”,不告而别离开留阳。
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已怀孕了。
她独自生下这个孩子。
生活终于有了新的晨光。
她尽最大努力爱护培养着这个与她和她爱的人血脉相连的亲人。
原身甚至一度认为,自已已经忘记那段跨越十几年的深刻爱恋。
她把所有的爱都寄托在自已的孩子身上。
她的宝宝逐渐长到九岁,已经成了一个清俊的小小少年。
就在她们的生活平淡幸福时,全国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流感。
母子两人在封闭的生活中更加相依为命。
但小孩子远比大人更脆弱。
她好好的,但跟她朝夕相处的儿子却染上流感。
短短一周,就在医院的病床上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