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一道虚弱的声音从白色幔帐中传出,段沂萱打发走下人后,急忙坐到床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拉开幔帐。
已是初夏时节,可这整张床上却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厚厚的纯棉幔帐,冬日里用的厚被褥与绵枕头,即便如此厚实,却仍似暖不热阮小姐那发冷瘦弱的身躯。
“咳咳......”
阮清伶强撑着身子,虚弱地倚靠在病床上。段沂萱赶忙给她背后垫上两个枕头,好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颜戴青也连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递过去。
眼前的少女面色惨白,那是常年不见阳光而带着病态的苍白,双颊瘦得凹陷下去,愈发显得双眼大而凸出,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开来,将人半遮半掩,宛如一尊苍白的琉璃像,唇色淡得几近无色,整个人孱弱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
两姐妹见她病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
同样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却与她们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她们还记得,阮清伶幼时那般伶俐聪慧,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是花团锦簇,模样更是清丽脱俗。倘若她是个健康的少女,定然不输她们二人,也必定会是申城一颗耀眼的明珠。
“刚在睡梦中就听见你们二人的声音了......不必与那种人计较,她们向来如此,我都习惯了。”阮清伶轻咳两声,用帕子掩住面,声音虚弱。
段沂萱给她掖了掖被子,清朗有力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比床上女子的声音响亮了两倍:“你既知她们是那样的人,那为何还要忍气吞声?还习惯了......怎么,就不把你当人看待吗?”
颜戴青也接话道:“是啊!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还当你好欺负呢,你别怕,你背后有我们俩呢,大不了,我回去让我爹把她们都捆了扔江里去喂鱼!”
阮清伶被逗笑,苍白的面庞总算有了一丝生气,轻轻喘了两口气问道:“对了,今日你们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段沂萱笑了笑,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的女人:“还不是颜大小姐要躲你家三哥,结果从我家躲到了你这屋里。”
“躲三哥?为何呀......”阮清伶好奇地看向她俩。
“自然是~”段沂萱顿了顿话语,用玩味的眼神看向颜戴青。
只见那女人遮遮掩掩地转过身去,又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阮清伶,打断道:“什么呀,别听她胡说,明明是我好心帮她圆谎,她昨晚和我哥出去来着......”
“咳!......”
床上女子听到那两个字,刚要接过水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滚烫的热水晃洒在床单上,病弱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呀!对不起对不起,你瞧我毛手毛脚的,没烫到你吧?”颜戴青赶紧拿布为她擦水,丝毫未察觉到她方才细微的颤抖,还以为是她病得拿不稳杯子。
“没事吧?我再给你去拿一条毯子垫着,一会儿这滩水凉了,你垫着该冻着了。”段沂萱也赶忙去她柜子里为她翻找毯子。
看着姐妹俩忙着照顾自已体贴入微的样子,阮清伶安心地微微弯了弯唇角,刹那间,脑中忆起一些难以忘怀的往事。
那年,她被仆人推着轮椅出去散心,手中拿着一本尚未看完的书籍,仆人也顺便出去买些菜和日用品带回去。
只是仆人年纪偏大,做事有些笨拙,还时常丢三落四。推着轮椅走到一个高坡时,心里盘算着管家给她的开销,琢磨着是不是买多了还是买少了,搞不好,回去又是一顿责骂。
账单繁杂,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索性伸出手计算着,却忘了手里拉着的那一人一椅,另一只手还提着菜和东西。
“哗——”轮椅在她松手的瞬间飞速从高坡滑下。
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让阮清伶惊恐万分,吓得她死死抓紧扶手,整个人因速度过快险些扑摔出去,尖叫声与轮椅的滑行声一同滑下高坡,仅凭自已的力气根本无法控制,她以为自已就要这样摔死了。
“啪。”一双突然出现的大手稳稳地抵住她的轮椅,结实的胸膛像一块肉盾般挡在她面前,让她毫发无损地落入他的怀中。
时间瞬间凝滞,女子在他胸口急促地喘着气,额上因惊吓冒出了一头热汗,在他的呢绒大衣里蹭得头发有些凌乱。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那尖削的下巴和淡淡的薄唇在自已头顶遮挡着。这么多年被关在那四方不见天日的宅院里,她还是头一回觉得被遮挡的天空如此有安全感。
男人也低下头看向她,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你没事吧?”
由于高坡的冲击力加上人和轮椅的重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重重撞击在男人的胸膛上,让他有些疼痛,但多年的武行训练让他的肌肉充满力量,倒也并无大碍。
她看清了那张脸,她见过,是颜戴青的哥哥,颜冬笙。
男人将她的轮椅扶正,嘱咐后面匆匆跑过来的奴仆小心些,便转身离开了。对他而言,那只是路过时顺手的简单相助。
可在阮清伶的心中,这个救过她、抵住她摔下的轮椅的男人自那日起便深深扎根在她心中,怎么都驱赶不走。
她知晓自已这副病躯不配喜欢一个人,就像常年被阮家圈养着的,垂垂等死、任人宰割的一只羊,她连自已的性命都随时可能不保,又如何能拥有常人的感情,将他铭记于心。
可作祟的爱慕之心犹如一杯美酒在她心中慢慢发酵,甘甜又令人陶醉。她时常收集他在报纸上被记者拍下的照片,在日记本里每天记录想对他说的话,甚至主动去找颜戴青玩耍,只为能看他一眼......
可是那个男人好似每天都很忙,在她面前匆匆而过从未低头看轮椅上的自已一眼。但能见到他一面,她已经心满意足,哪怕两人没有任何的交谈,甚至他都忘了她是谁,也没有关系。
见段沂萱拿着毛垫走到她面前,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手里接过垫子,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昨晚和冬笙哥一起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