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村民在村口不远处的一个土坑里发现了四个衣衫不整、面容颓丧的男子。
那个位置原本是没有坑的,根据几个人指甲缝里的黄泥残留,可以推断出是几个人夜里挖出来的。
这几个人都是村子里头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不干活不种地,有父母的就啃老,没父母的就在村子里小偷小摸,有段时间几个人小日子比其他村民过得还滋润。
平时村里人见着他们都恨不得离远二里地。
“这几个人怕是中邪了吧,你瞧瞧,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怪吓人的。”
“可不是吗,平时这几个人可是啥坏事都敢干,说不定啊,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呸,活该!”
“就是,咋不挖深一点,干脆给自已埋了,省得祸害我们。”
“上个月李大爷家好不容易攒了笔钱准备去看病,都被这几个挨千刀的给偷走了,老爷子活活给气死了啊。”
“作孽啊,都是报应,活该!”
围着的村民七嘴八舌地开始批判这几个恶棍,没有半点怜悯,更没有人伸手把他们从坑里拉出来。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几个男人悠悠转醒的时候,似乎对昨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还以为是几个人喝多了失足掉进了坑里。
几个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相互搀扶着从坑里爬出来,凶神恶煞瞪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几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步履匆匆地走了。
*
房车里的几人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地伸着懒腰起来洗漱。
白琴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连衣裙袅袅娜娜地过来,叫几人过去吃早饭。
对大牌和衣服料子深有研究的缇雅和晴熙似笑非笑地对视。
每天四位数的大牌衣服加身,居然还在堂而皇之地冒充贫苦大众,现在诈骗的成本都这么低了?
连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
今天的气温似乎比昨天降了几度,阳光淡淡,路上的村民也少了几分匆忙,多了几分闲适。
小团子穿了一条红白格子的连衣裙,脚上踩着粉色的花朵小凉鞋,头上是清爽的丸子头搭配白色丝质大蝴蝶结,整个人可爱得不行。
几人刚吃完早饭,就有几个和老太太交好的妇人来串门。
她们面容暗黄,皮肤粗糙,穿着半旧不新的短衣短裤和布鞋,连梳在脑袋后面的头发丝都透露着沧桑。
与院子里几个肤白貌美、衣着光鲜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老太太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几人坐到椅子上,目光却一错不错地落在几个女孩身上,打量和审视的意味十足。
白琴殷勤地端出来一盘瓜子和几杯凉水,几人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几个女娃娃瞧着面生,是琴丫头的朋友吗?”
“对,他们都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白琴似乎怕他们说出对她不利的话,抢先搭了话。
“瞧着都挺年轻,谈对象了吗?”一个婶子嗑着瓜子,状似不经意地问。
“没呢,家里弟弟妹妹还小,怕谈了对象没时间照顾他们。”晴熙摸着小团子的脑袋,笑得和煦。
“小娃娃哪需要养得这么精细,我们家像这么大的都能下地帮我干活了。”一个大婶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接话。
沧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家妹妹可跟你们家泥巴地里打滚的小孩不一样,她从小吃的喝的穿的都是最好的,掉一根头发我们都心疼。”
刚刚接话的大婶撇了撇嘴,声音细细的透着不赞同。“一个赔钱货,还当祖宗养着。”
“这位大婶。”缇雅把玩着自已精心养护的指甲,面容却透着不容否定的维护。
“大清早亡了,你这一肚子封建糟粕,走出去可是要被人打的。今天我看在你没文化的份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吹了吹自已晶莹透亮的指甲,眼神凌厉地扫过去。
多嘴的大婶瞬间不吱声了。
这女娃娃年纪轻轻,看着娇娇弱弱的,看人的眼睛怎么跟大老虎要吃人似的。
旁边有个面容和善的大姐笑着出来岔开话题,“这么说几个小姑娘都还没处对象呢?我娘家侄子高中毕业呢,人长得也精神,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莎夏叼着棒棒糖问:“他会打游戏吗?”
大婶迷茫,“啥游戏,他会玩老鹰捉小鸡算不?”
莎夏兴趣缺缺地撇撇嘴。
缇雅看过去,“有工作吗,工资多少?”
“听说是在镇上当保安,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呢,可了不得!”大婶语气颇有些洋洋得意。
缇雅噗嗤一笑,她指了指自已的裙子。“我的裙子,上个月买的,五千块。”她又抬了抬脚腕,露出脚上漂亮的高跟凉鞋。“鞋子,三千块。”
意思很明显,你侄子那点工资,养不起我。
大婶的脸色瞬间黑了。
在他们眼里相当不错的月薪一千多,在别人眼里,连一双鞋都买不起。
又一个大婶大着嗓子插话进来。“这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老实会疼人对不对,我邻居家的小儿子,从小就听话,他妈让他往东从来不敢往西。”
这不妥妥的妈宝男吗,几人心下一乐。
“那我和他妈掉河里,他是救我还是救他妈?”缇雅懒洋洋问,有点烦了。
“这个当然是救他妈了,他没他妈可活不了。”大婶回答得毫不犹豫。
缇雅冷笑,“那就让他和他妈过一辈子吧,就别祸害别人家小姑娘了。”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几个妇人脸色都挺难看。
随便又聊了几句,就纷纷脚底抹油溜了。
晴熙几人可不在乎她们出去以后,会添油加醋把他们描述成怎样不通情达理的妖魔鬼怪。
这里本来就只是他们旅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乐子而已。
几个七嘴八舌的大婶走了以后,白琴似乎看出来他们心情不佳,主动开口说带他们出去走走。
几人点点头跟上了。
小团子一手拉着晴熙,一手拉着左爵,蹦蹦跳跳走着,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
她一会从路边采一朵野花别在晴熙的鬓角边,一会拔一根狗尾巴草去搔左爵的痒痒,像个安静不下来的小陀螺。
路边有很多成群结伴的、跟她年纪相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他们穿着明显很旧的衣服,有的背上背着背篓,有的手里挎着篮子,甚至有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宝宝。
他们都用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盯着小团子。他们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小鞋子,小裙子,也没有人会给他们扎那样好看的头发。
小团子看着他们,摇了摇晴熙的胳膊。“熙熙,他们为什么跟香宝不一样?”
晴熙看着她纯真懵懂的大眼睛,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因为他们出生在这里,因为他们没有机会走出去,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小女孩应该是这样。”
小团子很想反驳,她想说不是那样的。
可是看着那些早已麻木的失去光的眼神,她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她说的话,改变不了任何事。
她趴在晴熙肩膀上,忽然就觉得,这里也没有那么好玩了。
她觉得只有大家都是笑着的快乐才是真的快乐。
只有她一个人快乐,那是孤单的、不合群的快乐。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就看到人群后头,有一个干瘦的老太太,牵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小男孩用手指着她,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来,嘴里碎碎念叨着。
“媳妇儿,是我的小媳妇儿,奶奶快帮我抓我的小媳妇儿。”
老太太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面容慈祥和蔼,似乎是个格外宠爱孙儿的奶奶。“好好好,奶奶一定给你把媳妇儿抓回来。”
老太太抬起头看向小团子的时候,慈爱的脸庞,忽然就露出瞄准猎物一样的阴冷狠厉。
那双眼,就像刀,随时要砍下她的手脚,将她囚禁起来。
小团子忍不住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