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家里的人心思各异,只身前往的江叶更是生出单刀赴会的悲壮感。
不过,这样的情绪很快消磨在漫长枯燥的路程中。
因为她想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她这正七品县令的身份在府尹眼里什么都不是,真要治罪根本不用他自已亲自动手。
这清源府尹名叫穆修远,他的父亲是定远侯,是安定的定,是跟着开国皇帝太宗打江山的人,大哥穆修文工部尚书官居二品,子侄一辈更是人才辈出。
所以别看穆修远只是个从四品的地方官,可因为背靠穆家,在这海州 就算是省长级别的布政使也要给他三份薄面。
这样的人犯得着和江叶这样区区七品官当面龃龉吗,犯不着。
况且她这官虽小,可却新科进士,皇帝亲封的官职,要废除罢免治罪也要皇帝御笔朱批,可不是这位府尹做得了主的。
想明白这层,再看府尹的邀约就十分分令人玩味了,是政事为名,参加的确是私人聚会。
江叶想不透为什么,但在确定自已没有性命之忧后就躺在车里呼呼大睡了。至于可能面临的羞辱讥讽她全然不在乎,不谈生死其他皆浮云。
宛平县与清源府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看用什么交通工具,一百公里小汽车不到两个小时,不过马车就不一样了,一路晃悠从天亮走到天黑,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清源府
本以为,今晚还要自已找客栈住店,意外的府尹居然派人等在城门,迎接江叶入府。
从四品官派人接正七品的官,要不是江叶心中有鬼,这会儿估计都得乐开花,这是多大的荣誉,用现代话就是太给她脸了。
可惜,江叶心中满是猜忌。无心感受这份殊荣,反而更加揣测自已处境。
怎么说呢,人一旦认定某种可能,那他所有感官都会依据这个可能,做出更符合这个可能的判断,从而强化和确定这种可能。
很显然江叶现在就属于这样的情况。
有了穆府之人带路,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达府尹的府邸。
马车府邸门口停下,江叶下车,但见红灯高悬,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口含石珠霸气十足。三间大门气势恢宏,正门之上的匾额穆府二字更是遒劲有力 。
门前几个衣冠华丽之人正规矩站立,见江叶下来赶忙迎接,为首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一脸笑容对江叶说道。
“江大人一路辛苦,快快里边请。”
江叶微笑回应,跟着中年进入府内,进大门过二门,一路来到正厅,期间布置奢华与雅致并存,处处细节无不是在彰显主人的财富和品味。
江叶边看边点头。
这穆知府不愧是穆家人,百年世家的底蕴在微小细节中体现。
正想着,人已经来到正厅,正厅里此时已高朋满座,为首的自然就是清源府尹穆修远。
江叶见状赶忙行礼,一路上她早就想好了 ,时刻提醒自已注意尊卑礼术,虽然有可能受到挤兑,但绝不能给对方奚落自已的借口。
“哎呀,江贤侄不必多礼。快快看座。”
然后不再给江叶任何眼色,和身边的人继续之前的话题,仿佛不曾中断过。
旁边的侍从见状,指引江叶坐在看门口最边边的位置。
江叶顺势入座,一屋子人似乎全部相熟,都在相互攀谈着,只有江叶坐在角落和谁都不认识,整个大厅只有她格格不入。
在座之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她,带着探究的意味。
被人关注的江叶却没有任何窘迫,点头含笑,低头喝茶悠然自得,仿佛不知道自已身居末流是这里面地位最低的。
穆修远虽与人闲聊,但余光一直关注着江叶叶,见她神态自若坦然处之似有城府,心中不免诧异,对她的好奇更多了几分,这样子可不像是小富之家培养出来的。
尤其想到最近的案件,穆修远目光更深邃几分,这才终止谈话,介绍江叶众人认识。
认识的过程简单粗暴,姓名+官职,听得江叶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正六品的李通判,从五品王知州,正五品宋同知、居然还有正五品武将马千户。这哪是家宴,这是整个清源府的官员图鉴。
而她作为在场唯一的一个正七品知县,她是最末流垫底的存在。
那请她作甚,当背景做陪衬,还是羞辱贬低?
不过,很快江叶觉得狭隘了,相互寒暄时,各位上官都很友好,没有仗着官职贬低自已,还大赞她青年才俊,后生可畏云云。
就连前任宛平知县现在的从六品理问郝天和都没有因此迁怒她,反而和颜悦色的对她表示感谢,说是自已疏忽了,谢谢贤弟明察秋毫,断案如神,世兄惭愧等诸如此类的话。
一脸真诚的模样,搞得江叶一阵恍惚,这世道怎么了?难道一直是自已小人之心?将上官普通关心的信件曲解成威胁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江叶糊涂参加完整场宴会,然后告辞离开,接着第二日入清源府衙与同僚商谈秋收纳粮事宜,
这回倒是见到了平级官员,各县县令,穆府尹则端坐正堂面容严肃一板一眼的对他们下达命令,丝毫没昨晚和风细雨的模样。
这是江叶才后知后觉的察觉,昨晚穆府尹是要结交自已的节奏。
这样她很奇怪,自已并没有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穆家这个大虞朝二流世家如此看重。
对自已价值没有准确认知的江叶稀里糊涂在清源府待了两天,然后马不停蹄的回到宛平县。
和她一起前后脚到的是复审结果的公文和一个锦缎包裹的盒子。
公文写明江叶翻案成功,萧承轩无罪释放,真凶杨五即刻问斩,不用等什么秋后之类了。
至于涉及官员,主审的前任知县郝天和降职留任,还做他的理问,不过官职变成正七品,其他参与复审的官员罚俸三至六月不等。
如此做法属于轻轻带过,不予追究的意思十分明显,江叶看了公文,眉头轻轻皱起,她倒不是说非得狠狠治罪才能以儆效尤。
但如此轻描淡写粉饰太平,是会助长歪风邪气的,官员们看到犯错代价如此低,谁还兢兢业业为底层人民考虑。
怪不得郝天和对着自已还能笑的一脸淡定,想来早就知道结果所以并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