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嗯”了一声,“劳烦细细讲来。”
倒不是他想再听一遍,而是希望通过知县的口,防止思荻多想。
洛颍知县不知这一层,忙道:“是。”
“下官刚到洛颍就任,便听闻此处有三霸,其中一霸便是吴峥,借着妹妹乃淮王姬妾,作威作福得罪过不少人。”
“直到那位吴姬没了音讯,他才沉寂了不少日子。后来,大女儿嫁给程丙,小女儿成了前任县丞的小妾,他又因此得势。”
“那几年,他耀武扬威,伙同程丙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
洛颍知县讲到此处,突然一顿:“不过那时,下官尚未履职于洛颍,以上都是道听途说。”
转念之间他又道:“虽是道听途说,可县衙的文书却有不少记录。坊间传闻应该也差不了多少,顶多就是夸张了些。”
宋筠瞥了眼紧闭的寝屋门,直叹这洛颍知县很上道,都不用提点,就把思荻舅舅的恶全部展现出来。
当下便道:“知县心细如尘,断案清明,定是洛颍百姓之福。”
很冠冕堂皇的一句夸赞,却让这位知县心间开怀,自谦几句,复又继续。
“吴峥与程丙多年为害,确实做了不少恶事。但他们手眼通天,前任知县也苦于没有证据,办不了他们。”
“后来两人居然闹翻了!原因竟然是吴峥大女儿为了阻止程丙纳妾,差点断了人家的根。程丙送了一纸休书,而那女子想不开投了湖,两人彻底结仇。”
“再后来,两人开始拉拢洛颍各处茶庄……”讲到此处,他又顿了顿,“请容下官解释一二。”
宋筠点头表示应允。
寝屋的方知雨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思荻依旧沉浸在悲情之中。
洛颍知县道:“洛颍县山地较多,虽临海却水源匮乏,高大的果树难以生长,反倒是低矮的茶树更易种植,所以茶庄遍布,大大小小共有三十七处。”
“下官抵达洛颍之初,尚未完全了解风土人情,虽然得知此二人在暗斗,却也不敢轻易出手管束。”
“加之,那段时日他们为了收买人心,也没害人,反而到处撒钱,让很多人得了好处。下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宋筠再次点头:“为官之道,自然不应全都强硬,该糊涂的时候也要糊涂一二。”
这便是再次肯定了洛颍知县。
虽然只是场面话,但却将对方鼓励得再次心潮澎湃。
“去年,两人终于斗出胜负,是吴峥略胜一筹,获得了更多茶庄的支持,就打算开设新的茶庄和茶坊,与程家茶肆公开相斗。”
“哪知开业当日,程丙带人入内打砸,还将其双腿打断,致其不能下地。”
这些,都是慧安已经告诉过方知雨的,唯独思荻还不知。
她偷偷瞄了眼思荻,却从对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不由暗暗担忧。
外头,洛颍知县还在继续。
“前些日子,断了双腿的吴峥居然又开始四处挑事。这人啊,走都走不动,还雇了轿夫抬着他到处骂人,也真是……啧啧啧。”
宋筠没料洛颍知县讲到关键,居然自叹起来,只好引导般问道:“为何又有底气到处惹事?”
“听闻……下官只是听闻,也没亲眼得见。”洛颍知县道:“吴峥找到了吴姬的女儿,也就是淮王府的小郡主,自以为有了靠山。”
“下官虽然有疑,却也不敢深究,毕竟这是淮王家事嘛。”他舔着脸笑得眉眼紧皱,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
但宋筠何许人也,明白他其实……心知肚明。
不过既然对方不打算明言,他也用不着拆穿,因为这对隔着一道门的思荻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点点头,又问:“所以,吴峥利用淮王小郡主的名义,又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倒也不多,毕竟他自已走不动路嘛。”洛颍知县只讲实话:“就在前几日,他雇了轿夫,还有一群打手,挨着将曾经投靠于他的茶庄又走一遍。”
“打手打了人,抢了些钱,砸了些屋子……下官也派了人去调查。可那些人都惧怕淮王小郡主的名头,不敢与吴峥对簿公堂。”
洛颍知县讪讪而笑:“下官这个父母官,也不能强迫百姓到县衙来告状不是?也就只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筠忍不住笑了笑,只叹若非他如此圆滑,吴峥哪里会越闯越勇,最终咎由自取?
果然,洛颍知县也认为吴峥是咎由自取:“这人也真是自已走上绝路。他耀武扬威走过所有茶庄之后,竟然跑到程丙面前挑衅。”
“也就是今晨……他让那些打手去打砸程家茶肆。程丙哪肯?召来自已常年养着的武林好手,三两下就把那群乌合之众给打跑了。”
“不过,也惹恼了程丙。在吴峥被轿夫匆匆抬回家之后,程丙亲手放了一把火……”
寝屋内的方知雨猛地一颤:居然是亲手放火!
她还以为这把火是慧安让人放的,没料居然是程家茶肆的掌柜自已干的。
那……此事从头到尾……她都可以问心无愧了。
刺事人在其中只是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比如知县听闻的那些传言。
她低头看向思荻,却见小姑娘的眼底已经弥漫了浓浓雾气,那泪一直打转,迟迟没有落下。
她将思荻抱紧,一字不言,心疼万分。
外头宋筠与洛颍知县的对话,再也没法进入两人耳中,只当所有都与她们隔绝。
好一阵后,宋筠轻轻敲响了屋门。
方知雨道:“烦劳世子出去逛逛,待会儿再来。”
换做别的男子,心底肯定得积下不满:一家之主居然被拒门外……
但宋筠不会,他只会对方知雨念念不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堪,反而理解此刻思荻需要安静。
于是在门外轻声道:“吴峥尸身已经可以领回,我已派人去办。”
但后话他没讲,因为思荻是否愿意原谅这个利用自已的舅父,是否要亲自看着他下葬……都得自已决定。
屋中的方知雨应了一声,牵着思荻坐在床边。
思荻闷了好半晌,才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从来都只有娘亲一人。”
言外之意,这个舅父就当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