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高云旷。
雅间里，朱璟不知何时已蹭到了夏清婉身边。
“原来清婉亦通射术，真是令朕刮目相看。”说着拿起夏清婉的右手，“怎么指腹竟不见茧子，清婉是如何保养的？”
“陛下过誉了。清婉久疏此道，当初学时，手上也曾生了茧子的。”夏清婉轻轻摩挲几下朱璟的手指，“不过不似陛下这般厚。”将手抽了回来。
朱璟忽而望向窗外，“朕，自小便学骑术、射术。幼时只以为凭一马一弓，可教天下诸恶伏首。可现在朕才明白，纵使这天空邈远，终究要为这四四方方的窗格所束缚。朕只凭一匹马，一张弓，又能杀得尽几人？”
夏清婉沉默了下，道：“我曾听闻，西戎擅骑射之术，可在疾驰的马上射出精准的箭矢。其灵活多变，可突袭敌阵，可远距击敌，可迂回包抄，即便一骑面对千军万马，亦有胜机。”
朱璟神色一动，“清婉还懂军略，当真是不简单！”
不，我不懂！我很简单！我只是一个想去暗香阁的单纯女子罢了！
“公子姑娘，上菜了。”
房间外传来逢珍的声音。
朱璟允了之后，便有侍女端菜入内。
“客官，第一道菜，拆烩鲢鱼头。”
此菜是将煮熟的鲢鱼头上的鱼肉拆下来，辅以火腿、香菇、笋片等配料一起烩制，成菜鱼肉肥嫩、汤汁浓稠、咸淡适宜、味道醇厚。
侍女掀开盖子，鲜香浓郁之味扑鼻而来，奶白色的浓汤略带微黄，纯净醇厚。
朱璟请夏清婉先尝，夏清婉夹了一箸，道，“确实不错，此菜香味独特，与别家不同。陛下也尝尝。”
太阳逐渐西移。
桌上的菜一道接着一道上来。大部分的菜，二人只浅尝几口，主要用来评述其色香味。夏清婉说北周宫中此菜做法有何不同，味道有何特点，朱璟评以大殷宫中做法以及漳安城中其他酒楼又有何不同。
不知不觉，菜已经摆满了一桌子了。
离上一道菜上完，朱璟夏清婉已相谈了有一会工夫了，朱璟忽然惊觉，“怎么还不上菜？”
逢珍在外间答道：“回公子，所有的菜都已上完了。”
夏清婉起身道：“陛下，时候也不算早了，清婉便先回宫了。”
朱璟挽留，“才刚过未时（下午三点），若出城去或有些来不及，不妨在城里逛逛。清婉不是说要体会风土人情吗，朕陪你一道。”
真不容易，您终于想起来这茬啦!
“清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出得门来，正见一楼角落被几名壮汉围住，刘季嵩被围在其间，仍比着手指骂骂咧咧。
朱璟皱眉问道：“那里是怎么了？”
逢珍答道：“听声音，像是来吃酒没带钱。”
“丢人现眼！”朱璟道：“堂堂军中将领，做出这等事来。想闹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逢珍，去替他把账结了。”
刘季嵩睁着迷离醉眼，口中胡乱骂着：“爷爷我就是不给钱了，你们能拿爷爷我怎样？”
几名壮汉聚拢，分别伸手钳住刘季嵩的肩膀、手臂。
“你们敢动你爷爷？”刘季嵩发出杀猪般一声嘶吼，狂乱挣扎。
这时，一个小二来对几名壮汉说了几句什么。几名壮汉放开了刘季嵩。
“怎么放开了，继续抓着你爷爷啊！”
“这个孽障东西！”如意楼门口，朱璟骂道。
通过几名壮汉分开的缝隙，刘季嵩看见门口一男一女，后面跟着两个奴才正在往出走。男的气宇轩昂，女的清秀绝美，步履间隐有贵气。
这几人走出去。刘季嵩看到，对面的点心店门口，一名女子正在盯着这几人缓缓转动目光。
长公主！不是，宫亦锦！
“鳖粥（别走）！”
刘季嵩嘴里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冲着宫亦锦便要追去。但是喝得多了，醉意朦胧，没注意脚下椅子，当即摔了个狗趴。腹中酒菜险些被摔吐出来。再一抬头，宫亦锦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他鼻下两行猩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宫亦锦，不许走！”
……
出了如意楼往南一直走，便到了龙津桥。过桥去，当街俱是各种摊贩。鹅鸭鸡兔当街售卖，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还有水饭、爊肉、干脯、包子、白肠、鲊脯、冻鱼头、批切羊头等等不一而足，谓之杂嚼，喧嚷直至三更方止。
“这里倒是热闹得紧。当真是个消遣的好去处。”夏清婉道。
“正是。清婉随我来，先去尝尝前门朱家的冰煮羊肉，其鲜美可口，保准让你爱不释口。”
街上摊贩，朱璟带夏清婉挨家看过，遇见好吃的，有的幌子就插在外头，直接进去要一份即可，有不起眼的，掩在诸多摊位后面，只小小一个摊位，却围了不少人。便掏出二两银子插个队。这二两银子比摊主几日的收成那个还要高得多了。
人群拥挤。朱璟怕夏清婉跟不上，便牵紧了她的手。逢珍和刘思宝遥遥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踮起脚来看看，这两位主子又跑到哪去了。
清澈冰凉的甘草冰雪凉水，用梅红匣儿盛着，小小一匣，夏清婉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出了这街，人流便稀少了许多。
朱璟仍紧牵着夏清婉的手。
“我没有做过太子，也没人想到我能做皇上。父皇正值盛年，突然殁了。我被太后推上了皇位。在那之前，我总来这条街上，也没有人管我。毕竟我生母不过一宫女。我在宫里，总是无人在意的。说起来，可能还不如一个稍有权势的太监。可那时，我在漳安城里的街头巷尾跑来跑去，无忧无虑。”
夏清婉静静的把梅红匣儿送到朱璟面前。朱璟少饮了一口，合上眼睛，似乎在回味着冰雪水的清凉。
“自那之后，唯有今日清婉与我一同再逛过这些街道了。朕仿佛又找到了幼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陛下喜欢，清婉愿意陪着陛下。”
明媚的阳光泻入嘈乱的叫卖声，三三两两的人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从他们身旁走过。
朱璟看着夏清婉的眼睛，忽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