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书房,飘忽不定的烛光,还有坐在那张晦暗烛光照耀下书桌前的颓废少年,就这么平常的不过再平常的三件事物经过毫无任何烘托可言的组合之后,却构成了目前正在展示在三人面前那副令人胆寒的场景。
少年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在晦暗的烛光下用着一把生锈的美工刀不停地切割着自已手臂上的皮肤。并且那把美工刀每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他脸上那麻木的表情就多出了一份癫狂的笑意,而那密密麻麻的血痕在烛光的照耀下,竟模模糊糊地构成了一条蓝鲸的模样。
“我看不清他身上的罪孽...他应该就是那个人。”审判鸟看着不停在自已手臂上进行着“创作”的少年,不存在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不太理解对方这一行动的意图。
“好好看吧,我能感受到这段记忆是我们能够查看的四条之一中位于时间线最前端的一段。”一罪与百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不过连他自已都不知道这段情绪应该如何被定义。
“但我们似乎没办法知道他自残的原因。”安吉拉看着依然自顾自地用美工刀在自已的左臂上“画”着蓝鲸的少年元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个房间是按照他当时的记忆一比一复制的,虽然不可避免的会碰到一部分因为记忆错乱产生的错误,但既然能让他产生深刻的记忆,那我们只需要调查那些没有产生错误的物品应该就能找到他自残的理由。”一罪与百善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元杰,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审判鸟依然在尝试继续称量对方的罪孽,到头来还是只有安吉拉一个人进行这次调查。
“哈...如此多的著作,只可惜都没办法带出去。”
安吉拉首先来到了这书房的书架前,看着满满一书架的著作却因为元杰的记忆错乱导致她没有办法将它们带出而遗憾。不过这遗憾只持续了一瞬就形影无踪,反而变成了一种动力促使她开始在这书堆中翻找起来。
“偶尔还有几本内容未出现错乱的,但现在并不是看书的时候...”
“《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要是我没记错,其中的《三国》和《西游记》在文学层已经有收藏了,至于另外两本...算了,先找到他自残的根因才是关键。”
“让我看看....嗯...为什么在书房这个地方会有这么大一盒卡牌....”
安吉拉抽出了书架上放着的四大名著,露出了藏在后面的紫色卡盒。她并不清楚里面的游戏王卡片对于元杰代表着什么,不过她抓住了一个重点,一把藏在卡盒底部的铁质钥匙。
但在用那把钥匙试过了书房里她目前观测到的每一把锁之后,她却发现这把钥匙似乎根本就没有相匹配的锁,她只好先把那把钥匙收进了包里备用。
“等会...这个是......”
安吉拉看着手边那个放在一堆断笔旁的笔记本,刚想拿起来,却听到了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随后是。
“有人跳楼了!”
“快!快叫救护车!”
安吉拉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了散落在书桌周围的碎玻璃,被打碎的窗户,以及书桌上被元杰手臂上血迹染红的一张无字的纸签。
随后,房间中响起一阵齿轮发条与时针拨动的声音,等安吉拉回过神时,手边的笔记本早已消失无踪。窗边的书桌旁,元杰还是就那么默默地静坐着,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里不知道在写着些什么。
而在这一整个过程中,原本在观察元杰行为的一罪与百善和审判鸟像是被暂停了一样,没有做出半点行动,事实上,他们连呼吸的动作都已经停了下来,就好像在一瞬间被一块无形的大冰冻住了,又或者在一瞬间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两具雕像。
“五月十二日,天气晴。”
“或许就像那群人说的一样,我就是个懦夫。就算今天他们把刀递到了我的手里,我也没那个胆子真跟他们拼命。到头来,还是只有把这股闷气撒在我自已身上。”
“我不是不知道早已消失的‘蓝鲸游戏’代表着什么,但如果到了最后,我真有了那个胆量,我一定会...”
明明元杰并没有开口,他的声音却异常突兀地出现在了房间里,那声音里没有带半分感情,似乎这些事跟他毫不相关。
安吉拉试图越过元杰去观察他手中的日志,但还未等她的视线触及那本日志,元杰的脑袋却以一个根本不可能的角度扭了过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她。
“馆长...您也想看看吗?”
安吉拉被元杰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却感觉自已好像靠到了什么坚硬的平面上。待她慢慢睁开眼后,看到的却不再是元杰的书房,而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绿茵场,红砖墙。一颗亮得发红的太阳静静地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像是一位忠实的记录员,默默地观望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这里是...不对...这里绝对不是都市......”
看着面前和她在书中读到的别无二致的景象,安吉拉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这里并非都市会有的风景。不过在愣了一下后,安吉拉却又一下子被自已这个想法给气笑了,毕竟元杰本来就不是都市人。
“虽然不知道你们这群人是怎么钻进他的脑子里来的,但反正你们又构不成什么威胁。干脆把你们想看的都给你们看了算了。”
“元杰”慢慢悠悠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左手挡着灿烂地过头的阳光,右手反握着一把黑钢匕首,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不屑,就保持着那么一米出头的距离,散漫地斜视着面前的安吉拉。
“行了,别问老子是谁,这不重要。赶紧找到了你想找到的东西之后滚蛋。”
“元杰”似乎很讨厌这灿烂的阳光一样,十分不耐烦地将右手中的匕首一挥,周边的环境就又一次开始变换。而在场景缓慢扭曲成另一幅景象时,“元杰”却又往旁边一闪,一下子没了踪影。
不过安吉拉却没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他了。
在这黑潮翻涌的空间中,安吉拉只觉得自已好像是一根失去了根,被大海浪涛无情裹挟的水草,无助的在这片巨大且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中翻腾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当然,这个说法是根植于她现在已经成为人类的的前提下,如果她此时还是以前的那副机械身躯,她这时候可能不会感到那么难受。
“你我师兄弟一场,最终就必须要刀剑相向?”
“明明我也有出力...凭什么最后享受胜利时却没有我的一份...”
“我救百姓于水火,百姓视我如歹徒...”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我...我只是想得到我自已应得的战果...到头来,我只想偏安一隅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吗?”
元杰的嘶吼、低吟以及他在说这些话时的情景暴躁地冲刷着安吉拉的感知,甚至于最后那段元杰被那个他曾视为战友的人用利剑刺穿他心脏的那种真实的疼痛感与无力感都真实地被反馈到她的身体上。
“人也,兽也。”
“佛也,妖也。”
“世间万物皆有两面,而万物皆喜以善面见人。”
“你是否能搞明白呢?”
......
“怎么回事...头好疼......”
安吉拉迷迷糊糊地从“噩梦”中被惊醒,却发觉自已已经回到了图书馆。不远处的椅子上,元杰依然就那么晕死在那,而在椅子旁,一罪与百善和审判鸟正在研究着什么东西。
“馆长,你醒了。”
一罪与百善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漫步到安吉拉身边轻柔地将她从沙发上扶了起来。而审判鸟则是神情复杂地扫视着手里的画像和纸质资料,同时手里不断掂量着自已那杆金色的天平。
“这可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一罪与百善。”安吉拉强忍着剧烈的头晕感,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对一罪与百善说道,“为什么你们会突然断开了记忆链接,我后面碰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一罪与百善耸了耸肩,并没有为自已做解释的打算。
“我们始终处在对方的记忆世界,也就是说我们在那空间中的一切行动都源自那孩子的状态。”
“虽然这次我们没能找到那些力量的根源,但我想我已经对那孩子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接下来,在我们能再一次进入他的记忆世界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罪与百善拿着那个笔记本慢慢离开了宗教层的大厅,不过在他彻底离开前,他微微转过头看了看依然在犹豫着什么的审判鸟。
“那么法官先生,你想要找的所有证据,以及他的所作所为都在这里了。按照这个孩子的所作所为,你大可以将他处死千百次,但你的天平却仍然没有任何对于他有罪的表示。”
“作为你的朋友,我更建议你仔细想想,你审判的依据到底应该是什么。”
安吉拉听着一罪与百善的话,虽然感到十分不解,但很明显她的精力已经不允许她再继续探求什么。不等审判鸟再做出什么反应,她便直接将审判鸟身上的光芒抽出,让它重新化为了书籍的模样。
“呵,无论怎么说,都市所存在的维度始终比‘那里’稍低一些。”
系统看着自顾自离去的安吉拉,又看了看依然享受着婴儿般睡眠的元杰,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给杜木和初音一人发了条信息就悄悄地回到了生活层的维修室。
“低维度的神明可以杀死他,践踏他甚至令他陷入低维度,但却无权审判他。”
“况且,相较于都市的黑暗,他所做的又算些...”
“不对...倒也不能这么说。从客观事实上说,他的确杀死了那么多真正无辜的人......”
“但雪崩的时候...难道有但凡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吗?”
“不知道...屏幕前的‘你们’,在看到那些为了民众发声却被民众出卖,最后在墙倒众人推式的围攻下从社会上消失的人时,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系统如是说道,紧接着又拿起了满是油污的扳手和螺丝刀,继续着对未来的修理。
犯下罪过的代价是什么?
是一切。
不过...
也仅仅只是一切罢了。
月儿悄悄爬上了都市的天空,安吉拉最终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倒在了床上。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她的书桌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本蓝色书皮的笔记本,一颗淡蓝色与猩红色相混杂的玻璃珠,以及那把她在元杰记忆中发现的钥匙。
“希望会有的,明天也会有的。但前提是我得先熬过绝望的今天。”
笔记本的封皮光芒闪烁,细小的光点慢慢拼凑出了这句话,但这句话却没过两秒就被一个黑色的匕首图案彻底覆盖住了。
“人生来有罪,既然我无法因为行善而上天堂,那□为什么不把身边的一切拖入地狱?”
月亮弯弯,微风轻鼓。
今晚,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