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去西洋两年,没有得到建文的一点消息,永乐喜忧参半,喜的是未发现建文踪迹, 说明他或许未去西洋募兵;忧的是西洋那么大,以郑和区区两万多人哪能遍至海中各国, 窝在哪个角落里蓄势待发也未可知。所以,他的心绪一直沉稳不下来。
几年来,锦衣卫收集的关于建文的传言越来越盛,特别是他身边跟了十几个出谋划策的大臣,这是永乐最担心的。但公开搜捕前皇帝这种事没法做,也不能做,因为那年打进南京时,乾清宫大火,他已经以帝礼安葬了一具从火中抢出的面目全非的皇帝尸体。在大 家的心目中,建文已死,但种种传言似乎又让他死而复生,尤其是宫中传言的怪事,偶见 的鬼影,故有关建文的搜寻无论如何只能在秘密中进行,否则就会贻笑大方。
郑和说的有理,不仅在海外,中国有的是山川僻野,河汊草泽,尤其是数不清的佛家 寺院,窝藏几个人根本不是事。思来想去,只有选一个忠心耿耿的人遍行天下州郡、乡邑、 寺院暗中查访,不信查不出名堂来。
这个密差的人选又颇费心思,既不是出使,又不是巡视;既不能明着,又不能全暗。 品秩高了不可,为人不密不可,对皇上不忠不可,临机决事不果不可,把握好明暗结合的 分寸尤为紧要。他考虑过身边的太监,这些人没喝过墨水,不知内敛,出了京城就不知天 高地厚了,密差最怕这类人。他的思路在部院寺司和六科官员里筛来筛去,几乎所有认识 的官员都过了一遍,最后把思绪停在了年轻的户科都给事中胡濙的身上。
二十多岁的胡濙给永乐留下了一个年轻干练的好印象。 胡濙为人宽厚谦和,喜怒不形于色,慈眉善目而严谨自持,老成持重却不失机智,这正是永乐所欣赏的。他虽是建文二年的进士,却对建文朝没有丝毫的留恋,建文四年以兵科给事中的身份毅然投向了新帝的怀抱。在新旧交替纷繁扰攘的革除之际,以他两年的兵科履历,而对举国之兵马钱粮烂熟于心,建议皇上颁旨天下,各都司兵马不得离境半步, 否则以谋逆论处。此旨一出,建文时所谓勤王兵瞬间偃旗息鼓,作鸟兽散了。
永乐由此开始注意此人,干脆将他由兵科拔擢到户科任都给事中。相信他以后也会是 一把理财的好手。
还没容他理财呢,永乐就把这副密使的新担子交给他了。
虽说早朝时胡濙天天能见皇上,但有那么多人作伴,已把朝见当成了平常事,而单独陛见就不一样了,还是第一次,也不知什么事,心下难免紧张,暗里把户科数月来的细务 在心里捋了几遍,设想着皇上会问什么。
胡濙叩头后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多少品级高的大臣初次朝见跪在皇帝面前就筛糠了, 而胡濙却没有,身心轻松地淡然而立,永乐的心中就是一动,更加确信自已选对了人。他 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故意不发一言,而胡濙面不改色,依然垂首,永乐心下更是欢喜, 好一阵子,突然道:“源洁,朕送给你个游山玩水的好差事,愿不愿意?”
“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何遑游山玩水?只要是皇差,臣‘玩’也要玩出个名堂来。” “好,朕要的就是你的态度。”永乐很欣慰,虽只三言两语,他已决定将密差交给这个年轻的后生了。 “知道世间有个张三丰吧?江湖上传他神通广大,济贫度生,不慕荣利而遁世清修,漫游天下而行踪莫测。朕就喜欢这种奇灵异士,欲请来一见。故而,你就是走遍国中名山 大川,地角天涯,也要找到张仙人,奉上朕的玺书玉函,以体朕渴思久仰之意,他日就在京师恭俟其云车风驾了。”
张三丰也就是那个破衣烂衫、不修边幅的张邋遢、张君宝,胡濙听说过,太祖皇帝晚 年多病,曾遣人找寻,以得仙药,而终不能见。今上深沉了好半天,真就这么个找寻仙人 的差事?胡濙心里不大相信,又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皇上的话兜圈子。
“陛下,此等美差惠然而临,微臣美不胜收。皇恩浩荡,春风送暖,臣带了皇上敕书, 收拾行囊,不日即离京西进,一定把那个张仙人延请到皇上身边。”说罢,伏地叩头,准 备告辞。
永乐哈哈一笑:“真没看出来,你这个胡掌科还是个急性子,朕的话还没说完呢。” 永乐说着,习惯性地看看左右,声音放低,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