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停下脚步:“到了。”
欧阳萧这才注意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那所废弃的公园里。
面前是一个破旧不起眼的台子,或许多年前有人曾在上面表演过节目,台下观众欢呼声也曾如雷贯耳。
四周的树木很久不曾被园丁修理过,枝桠疯狂生长,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画。
让欧阳萧惊讶的是,在台子中居然摆放了一架钢琴。
“可以弹,我试过。”
高欢对欧阳萧说:“去吧大钢琴家,弹一首我来听听。”
欧阳萧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时候我外婆喜欢带我这里看演出。”高欢双手插着兜,漫不经心的说道:“现在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喜欢到这里逛逛。”
“外婆?”
“现在已经去世了。”
欧阳萧点点头,他并不太能够共情高欢,因为他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祖辈。
他站上台,琴凳似乎是在几天前被人清理过了,并不算脏,欧阳萧象征性的拍了拍灰,便坐了下来。
欧阳萧弹了两个音,琴音有些老旧,也有些走调,听起来不算美,却很有故事。
他选了一首很老的歌,搭配上这琴独有的音色,此时的晚风已经有了凉意,席卷着夕阳与沉闷的琴音,像一位老者在亲切耳语,招呼着许久未见的客人。
树叶沙沙作响,似是琴音特有的合唱团,夕阳从侧面照在欧阳萧的脸颊上,他的每一根发丝似乎在此刻都有了崭新的生命。
欧阳萧的眼神有些悲伤,那感觉像是压抑了很久,光影交错,高欢看不真切。
悲伤?
高欢怔怔的站在台下看着在台上演奏的欧阳萧,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是了,如果没有这么多意外层层交叠环环相扣,欧阳萧一定是一个成绩很优秀的也很讨老师喜欢的男孩。
他会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也会有一群朋友相伴左右,而不是像那天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望着远方落泪。
高欢别过头,心里不是滋味。
自已还过的一塌糊涂呢,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始心疼别人?高欢,你也是真够有病的。
一曲终了,欧阳萧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跳下台,走到高欢身边,微笑着说:“怎么样,好听吗?”
高欢有些走神,听到欧阳萧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嗯,很好听。”
欧阳萧笑了笑,抬头看向天边的落日,轻声说:“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觉得如果有一架琴可以让我弹就好了。”
高欢转头看着欧阳萧的侧脸,在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他不禁心中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欧阳萧打断。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欧阳萧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高欢愣了一下,赶紧跟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到了路口,欧阳萧对他说:“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
“今天替我背处分,晚上还带我来这里,谢谢你。”
高欢一顿,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许久,他轻声说:“这不算什么的,明天见。”
欧阳萧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高欢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啊,明天见。
……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Daven出事了!有没有人啊!”
“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我看谁敢叫!先给我把她抬进屋里去,一群没见识的婆娘,大惊小怪!让她忍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
“我妈呢?高若瑶在哪?她怎么样了!”
前台的女士将他一把拦住,安抚道:“您先稍等,Daven现在的病反复的比较厉害,你现在……”
“放开我!”高欢一把推开那个女生,他动作很快,保安好没来及阻拦,他人就已经冲了进去。
半夜他接到母亲病发的消息,赶了最快的飞机飞到上海,却似乎还是没什么用。
他知道那并不是病发,八成是毒瘾发作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高若瑶不是说她有稳定的货源吗?为什么会这样?他能怎么办?他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他很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路,小时候他就是在这一片一片的红纱帐中长大的,他已经忘了自已在这里被多少人唾骂过,以至于现在别人怎么看他,他都可以自然的忽视。
只要他不在乎,就没有人可以约束他。
这也是高若瑶很喜欢的一个原因。
“妈!”高欢冲进高若瑶的房间,房间里很乱,他妈妈就被绑在床上,她动弹不得,却撕心裂肺的喊叫着。
“给我!王哥!给我!”
“妈,是我,我是高欢!”
高若瑶根本听不进去一点话,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一句。
“货源呢?那个人什么时候到?”高欢问这里的负责人。
“这……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做这行的……”
“她上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就……就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吧,也没持续多久。”
高欢一听这话立马关上门,将门那头诧异和探索的目光的格挡在了门外。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货源,怎么办?
“王哥!求求你给我一些……”
高欢知道这时候就算和她说再多也没有用,高若瑶此时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外界的什么动静她都不会理会的。
“妈,我是高欢。”
高若瑶疯狂挣扎着,她的手被绳子被绑在身后,她就使劲撕扯着两条手臂,直到它们隐隐渗出了血迹也没有停手。
“妈,别动了。”高欢用力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挣扎,却不曾想完全没有理智的高若瑶抬起两条被绑在一起的腿就要踹他。
高若瑶又踹又咬,几乎是对着高欢下死手,若是高欢放开手,她又会用力用头去撞墙。
“高欢……”
高若瑶突然道。
高欢愣了一下:“妈?你……没事了?”
“高欢!真的是你,你这个贱人,你怎么还不去死啊!高欢!”高若瑶大喊起来,趁高欢愣神的瞬间,张嘴咬在了他的小臂上。
高欢瞬间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却趁机把她的头圈进了怀里,让她没有机会再做出自残的行为:“妈,没事了,没事,有我在。”
“去死,高欢,你和那个负心汉一起去死,你和那个人渣一起去死,你们两个都是都不是人,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高欢,都是你这条贱命害的,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高欢心里有些酸涩,高若瑶从未给他讲过和他父亲有关的一星半点,从他记事起开始,只有她喝醉了,或者毒瘾发作的时候,才会在对他的打骂声中提到与父亲有关的只字片语。
他的印象里,“父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词汇。
“妈,没事了,没事了……”
“不会的,永远不会结束的,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高欢每每此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小时候他只会抱着高若瑶的腿哭,现在他长大了,但是除了抱着高若瑶,他还是不知道自已能做什么。
高欢摇摇头:“我不会死的,妈。”
高若瑶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高欢的这句话,她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她说:“高欢,你去替妈妈接客人好不好,你给妈妈要一些来,好不好?”
“妈,不要这样。”
高欢死死抱着她:“我带你离开这里,我挣钱给你花,我们走,好不好?”
高若瑶像是没听到,只是不断用头顶着高欢:“你走啊,你去接客啊,你去给我弄东西来啊,我不是你妈吗?你不是要养我吗?你去啊!你个贱人,你去啊!”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妈妈。
他只觉得好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妈妈做什么事似乎永远都不为他考虑。
很小的时候高若瑶为了哄客人开心,不但让高欢给那群男人端茶倒水,还让高欢当着那群人的面学习抽烟,每次高欢被烟呛得咳嗽不止,满脸的泪水往下淌的时候,他看向坐在男人腿上的妈妈,想让女人过来抱抱自已,哪怕给他一句安慰,而高若瑶却总是笑的前仰后合。
再大一点,她哄骗高欢北方的城市里有他的爸爸,给他买了一张车票,让他一个人他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寻找他从未见过面的外婆。
还好在外婆没有再丢掉它,否则。
高欢想,他大概会冻死在北方那个寒冷的冬夜里。
“妈妈,”高欢紧紧抱着高若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可如果我死了,你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可我想让你开心地活下去。”
欧阳萧。
明天大概见不了了。
没关系,后天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