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慈收拾妥当带着那只獒犬上了马车。随行的是文酒和容与。
文酒驾车,容与则钻进马车里和抱着卯兔的沈慈聊天。
“殿下想不想知道登闻鼓的后续?”
沈慈眼前一亮,“你知道了?”
“那是。”容与得意的开口。
“太医那边已经说了,大长公主的毒已经解了,按道理来说是该醒过来的,但她却迟迟没有苏醒。”
“大理寺那边,大理寺卿已经审问过了从昭华宫里带回来的面首,那边不光有花楼里的小倌,甚至还有些身世清白的良男。可谓是百花齐放、各有不同。”
“大理寺的人一圈问下来,那脸色简直是差的不行,有的甚至都骂出了声。”
容与描述那场景生动的不行,不光沈慈,就连卯兔都睁开了眼听他叙述。
“大理寺卿把所有口供都陈列在册,用了一夜的时间写了厚厚一本才呈交上去。”
“昨天还叫他侄子给他送了些安神药过去。”
沈慈想起李铮昨天说的,看来大理寺卿还挺惨的。
“那父皇呢?他看到后是什么态度啊?”
“皇帝看着那么厚一本的证词,脸都黑了,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看完。”
“看完的第一时间就叫人将昭华宫的那些属于大长公主的护卫都抓走了。甚至还派徐五福带着太医将大长公主唤醒。”
沈慈了然道:“她是在装晕吧。”
容与点头,“太医动了针,就算大长公主想装晕都不行了,今日不就召开了朝会?”
“这一次,她绝对跑不掉了。”
有容与这句话,沈慈很是放心的点头,只要她不再逃脱罪责就是好事。
卯兔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就算皇帝决定要对大长公主干的那些事情判决,最重的责罚不过是革去她的公主身份,罚她到佛寺里青灯古佛几年罢了。”
容与轻叹了一声道:“这对于皇家而言,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
“可她害死了很多人啊。”沈慈不解,“难道她不该杀人偿命吗?”
“小殿下啊,你太不了解皇家了。”容与收回视线,“对于天子而言,皇家的名誉是最重要的。如若他下令斩杀那位大长公主,定然会落得个弑亲的名声。”
“更何况那是一位女人,还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痛下杀手。”
“可这样,跟包庇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她的皇室身份保不住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也将被剥削。”
“可这终究比不过人命吗?”沈慈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只觉得不值得。
卯兔长耳朵动了动,“小慈,这就是皇族与平民的区别。”
“无论皇族的人做了什么,最终受到的惩罚永远都比百姓轻。哪怕他们草菅人命也能另当别论。”
“……那我要是杀了她,是不是也能另当别论。”
“!!”容与瞳孔地震,“殿下,说说就算了啊,你可不能这么做啊!”
沈慈一扭头,没吭声。
容与却很在意,“殿下你听进去了没有?”
“知道了。”沈慈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等马车停留在金满楼时,沈慈刚下马车就看到有个陌生的人正在和掌柜的说话。
而他的肩上则站着一只水墨形成的鸟类,乍一看还看不太清楚。
容与跟着沈慈迈入金满楼,看到跟掌柜讲话的人时,忽然整个人猛的往后一缩。
但很可惜,他的行为还是被那个人看到了,下一秒,那人快速来到了沈慈的跟前,那双碧瞳水灵灵的盯着他看,那张麦色的脸却纹有奇怪的图腾。
沈慈下意识要后退,可他身后就是容与,这一退直接让容与踉跄了一下。
“你就是卯兔的新宿主啊。”他开口,声音却出乎意外的稚嫩。
明明身高明显高了沈慈一头,整个人乍一看很有压迫感,声音却与模样格外不符。
“容与,你为什么要看着我就躲?”
“苗苍,我不是看你就躲。我是看到那只鸡才躲的。”
“容与,你有什么意见吗!”那只匍匐在他肩上的水墨鸟忽然开口,“还有,再说一遍不要称呼我为那只鸡,很没礼貌哎!”
容与拉着沈慈又后退了一步,“你是酉鸡啊,叫成那只鸡又有什么错?”
“我看你是又想被啄了!”酉鸡怒骂一声扑腾着水墨形成的翅膀就要朝着他飞过去,还是它的主人先一步抓住了它。
“好了,别闹。”苗苍安抚性的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而看向沈慈道,“你来金满楼是想吃饭吧,要点点什么,不收你的钱。”
“啊……谢谢。不过我是来找人的。”
苗苍歪了歪头,“找人?现在的时辰还早,楼上也只有一个客人,你要找的人应该只有他。”
“既然是你的认识的人,也免了这单吧。就当是我们初次见面给你的礼物。”
苗苍说着注意到已经有客人聚集在金满楼门口,下意识拢了拢脖颈上的纱巾,“不好意思,我怕生就先离开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聊。”
“嗯。”沈慈看他走到柜台后面就再也没出来过后,也没多想径直上了楼。
但在去到川乌所在的包厢时,沈慈还是问了一嘴,“容与,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害怕那只……酉鸡啊?”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先前被它的鸡喙啄过啊,那家伙很没素质还爱臭美,但凡说它几句惹恼了它,它就爱啄人。”
沈慈嘴角抽搐,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当推开那扇包厢的门,川乌一人坐在窗口,周身弥漫着一股子孤独的气息。
他听到声音扭头一看,见到沈慈时,脸上当即扬起笑容,“殿下。”
“在看什么?”
川乌道:“外头很热闹。”
“不点点吃的?今天我请客。”沈慈直接来到他的对面坐下,容与给他倒水。
文酒留在外面,毕竟那只獒犬可不能带进金满楼,总得要人看着。
“我有钱的。”川乌解释道,“殿下不必跟我客气。”
沈慈眨了眨眼,“倒也不是客气,主要是金满楼的东家说要给我免单,总不能浪费这个机会吧。”
后入包厢的小二听到这句话,当即应声道:“是的,东家特地嘱咐过了,小公子要点什么都不收账。”
沈慈当即点了好几份糕点,看的容与都叮嘱了一下,“殿下……还是收敛一下吧。”
酉鸡那个财迷要是知道沈慈点了这么多可不定要叨叨死,得亏它选中的是个心态平稳的宿主,不然还真经不住它叨叨。
沈慈倒是真收敛了一点,不过是转而交给川乌点。
他们没等多久,夏竹和李铮也到了金满楼。
今日他们穿的都是常服,夏竹随夏怀仁一样喜着浅色清雅的衣裳,所以他穿了身青色的长衫。
李铮则喜欢深色,就穿了件深色长袍。
他们一起到了包厢,刚推开门就被桌上摆着满满糕点的景象吓了一跳,有些难以置信的瞪了瞪眼。
“这是……午餐吗?”夏竹嗔目,语气都有些不大确定。
李铮也很想这么问。
沈慈却摇了摇头,“不,这是饭后点心。”
“……”
川乌扶额。
夏竹和李铮迟疑的入座,面对满桌一半的点心,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怎么不吃啊?”
李铮犹豫了一下才道:“殿下,要不然先将这些糕点打包了?等用完餐在带走吃?”
沈慈认真想了一下才道:“也好,那就把这些打包吧。”
夏竹当机立断叫小二把这些糕点打包。
沈慈看着自已点的点心都被小二端走打包,一时有些恋恋不舍。
不过他还是专心于眼下的饭局,川乌点的都是普通的菜肴,但经过金满楼的翻炒味道是没得说的。
国子监的菜虽说不难吃,但跟金满楼的菜还是差上一点的。
几人用餐时倒是询问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川乌昨日也是一时兴起才决定过生辰的,所以这会儿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并未说什么,反倒是李铮有了建议,“既然没有安排,不如去善观寺求个好运?生辰时许愿也会更灵验哦。”
川乌笑道:“那就去善观寺吧。”
沈慈和夏竹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话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生辰礼呢。”沈慈忽然道,“现在还放在车里,晚点再给你。”
李铮和夏竹也准备了生辰礼,虽然仓促但却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会儿听到沈慈这么说,他们也纷纷表示晚点在给他。
川乌没想到他们会给自已准备生辰礼,鼻头酸涩,声音也有些沙哑,“谢谢。”
容与未发一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带着卯兔离开了包厢,下了楼。
“看出什么了?”卯兔趴在他的肩膀上。
“很奇怪。”容与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光你有这种感觉,”卯兔道,“我也有种别扭的感觉。”
容与道:“……要不要告诉大人?”
“嗯,传个消息给他吧。”卯兔总感觉川乌身上的气息让它觉得心慌。
沈慈他们用完餐离开金满楼时,容与已经将那些打包好的糕点放到了马车里。
李铮是骑马来的,夏竹倒是和沈慈一样乘坐马车,这会儿他邀请川乌一起上车前往善观寺。
川乌身为质子,在帝都城里连护卫都在不久前被调离了,除了质子府外身无一物,对此夏竹没有说什么只说想先给川乌看看自已给他准备的礼物。
夏竹做事向来体贴入微,所以借着给川乌看礼物时让他上自已的马车,顺路去善观寺。
他的用心,不光沈慈清楚,川乌和李铮也很清楚,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挑明罢了。
容与和卯兔并没有将自已觉得川乌奇怪的事情说出来,毕竟现在沈慈对他很是在意,要是说出来铁定会惹得他不开心。
卯兔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沈慈对川乌的关注,它也觉得奇怪,明明沈慈不像是会因为川乌身世不好而一而再再而三关注并庇佑他的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马车慢悠悠的出了城向着山外的善观寺驶去。
马车行驶了许久,沈慈一时觉得有点困打了一个哈欠。
容与思索片刻后变回原形,可体型却变大了不少,像是一只成年豹子的体型。
沈慈看到毛茸茸的黑猫,便伸手摸了两下,眼睛都在发光,
容与让沈慈躺在自已身上,毕竟从帝都城赶到善观寺也要一个时辰,让沈慈这么坐着睡脖颈也会不舒服的。
沈慈自然主动爬上了它的背,这架马车在帝都城里的马车款式算大的了,一个人要平躺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现在是冬日马车里铺着毛毯但仍旧不够软和。
沈慈躺在大猫的背上,毛茸茸的触感再加上自带的体温让他很是开心。
獒犬见到原本的人变成这么大的猫一时间也愣了神,甚至还呲了呲牙,不过看沈慈一脸享受的样子,它又没怎么叫唤了。
沈慈趴在容与的身上睡了一会儿,直到他呼吸声平缓了下来,容与才和卯兔大眼瞪小眼。
“不对劲。”
容与点了点脑袋。
即便天气冷,沈慈也没有过用完餐就犯困的情况,而且刚才他入睡的速度有点过于快了。
这种异常作为经常注意沈慈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容与虽然不是贴身跟随,但这些天都能琢磨透沈慈的作息习惯,卯兔自不必说时刻跟着沈慈看的更加明显。
沈慈在睡梦中梦到了一点模糊的画面,嘈杂喧闹的叫嚷厮杀声中,他好像听到了谢观的声音,周遭一片模糊饶他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誓死不降……”
血光大闪,沈慈只觉得一阵耳鸣,耳畔忽然重新归位平静,一道慈悲悯人的声音扫平一切混乱的嘈杂声。
“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偏执于旧事,只会越陷越深。已死之人无法复活,万望节哀……”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他不会死!我不接受……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世都是这样……”
“不!我不要重蹈覆辙!!”
……
“殿下…殿下,已经到了。”容与的声音将脑子一片混乱的沈慈叫醒,沈慈睡眼惺忪的回过神,只觉得脑袋里多了什么东西,但就是记不起来了。
“到了?”他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容与已经变回人的样子,他点了点头道,“善观寺到了,剩下的百阶需要殿下亲自走上去。”
沈慈点头还有些意识不清的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脚踩到实地,沈慈这才正视面前百阶石阶梯之上的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