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原不过是京城里的二等人家,出过最高的官位不过五品。
在庆安帝(皇帝的祖父)时期,只因有女被选秀入宫,得了宠爱还坐上了后位,后来失了宠,皇后位不稳时,又好运的有了身孕,生下先帝。
何家的家主,何皇后的父亲才被恩封为承恩公,一代而终,不许承袭。
先帝上位以后,何太后的父亲已去世,何家并没有爵位,先帝看在亲娘的面子上,封亲舅舅为延恩公,允降等承袭三代。
后来延恩公去世后,长子降等承袭延恩侯,也就是何家这代的家主何世圭,算起来他也是皇帝的表叔,如今是已六十有七的年纪了。
何家的男人都没什么出息,偏偏又野心勃勃,在先帝时期就闹出过很多祸事来,被先帝狠狠收拾过。
要不是昭贤皇后(皇帝祖母)去世前苦苦为娘家哀求,先帝又和亲娘感情深厚,何贵妃也在其中为娘家转圜,这才保留住了何家的爵位。
何家从那以后一直很老实,可那都是假象,他们尝过一次外戚带来的甜头后,又怎会放弃这样一条捷径呢。
沉寂后的何家这些年来,各房都在广纳姬妾,拼命生孩子,不,是拼命生女孩。
但何家偏偏阳盛阴衰,各房的儿子、孙子、曾孙子加起来上百,但女儿、孙女、曾孙女却只有寥寥十一个。
这十一个何家女娘里,年龄合适,长相出众的却只有三个。
其中身份最高,长得最好的,就是家主延恩侯年逾五十续娶的第三任夫人,给他生的嫡幼女,排行第六,称何六娘。
何六娘比顾令闻小一岁,今年才满十五,而顾令闻却在明日,就要年满十六了。
何六娘是按着皇帝的喜好教养长大的,为了养成她跋扈嚣张的性格,何家的长辈、同辈、甚至是小辈,对何六娘自小就有求必应,疼爱包容。
何六娘就这样生活在万千宠爱里,被众星捧月的长大。
宫外,延恩侯府。
五进的大宅院里,庭院深深。
在延恩侯府东路,最宽阔的一座小院里,何六娘此时本该还在午睡,却被热醒了。
何六娘不耐烦地翻身坐起,掀开红色纱罗绣金线鸾鸟的床帐,对着脚踏边上的小丫鬟就一个狠踹。
小丫鬟被踹得生疼,却很熟练的咬牙忍住嘴里的痛呼声,也不敢求饶,只沉默忍受着,不然只会招来更严重的责罚。
何六娘的贴身大丫鬟听到动静,赶紧进了里屋,温声道:
“六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这个小丫鬟伺候的不用心?”
何六娘又狠狠踹了小丫鬟几脚,才抱怨道:
“热死了!还怎么睡得下去!烦死了!你去给父亲说,让人给我弄冰来!”
大丫鬟为难道:
“六娘子,如今宫里出了事,整个京城都跟着戒严,我们侯府的冰窖又在南城的别院,这冰暂时是供应不上的…”
何六娘当然知道这些,她还知道昨天晚上她用的冰,就是侯府里除了家主以外,侯府里所有的量了,按道理这些冰省着些用,够她用十天以上的。
但谁叫何六娘昨天非要闹着吃冰碗,又要在花园里露天赏花,浪费了太多的冰,才会导致现在无冰可用。
可何六娘没有半点后悔,只会怨怪宫里出事,连累到了她,不过她又想起自已之前偷偷背着父亲,给宫里下的命令,又心情和缓了一些。
何六娘脸上没有了不耐,反而眼波流转间又都是难得的姝丽妩媚,她对着大丫鬟兴奋道:
“你说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那顾昭仪毁…倒了大霉?”
何六娘差点说漏嘴,赶紧盯着大丫鬟看她有没有发觉。
大丫鬟面不改色,似完全没注意到何六娘的口误,她能在延恩侯府丫鬟折损率最高的院子里,生存下来,自是十分伶俐懂眼色的。
何六娘看大丫鬟并没有察觉,立时放下心来,就听到大丫鬟说道:
“奴婢愚笨,但若真是那顾昭仪出了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怎么就要到闭宫的程度呢?!”
何六娘一听也觉得很对,点头道:
“也是!那顾昭仪不过靠着些许姿色,和贵太妃才得了宠爱,陛下必不可能为了她的事,就随便闭宫导致京城跟着戒严,这一般都是遇到大事,才会有的应对方法。”
大丫鬟嘴里附和着何六娘,却脑中想起前几天知道顾昭仪晋封昭仪后,六娘子就开始动不动大发雷霆,小丫鬟都换了好几茬,直到六娘子去了一趟前院后,才消停了下来。
六娘子上个月才及?,府里计划中秋时借由何太妃之手,送六娘子进宫。
因为进宫的日子临近,侯爷月初时就开始把何家经营多年的宫中人脉,陆续告知了六娘子,但指使人脉的权力却还在侯爷手中…
可六娘子自小嫉妒心极重,对家里的姐妹、侄女都视若奴仆,不合心意就动辄打骂,只要别伤到脸,没人会说六娘子一句。
对家里的人六娘子都容忍不了,对宫里的宠妃她更是百般看不上眼,要不是侯爷拦着,六娘子早想对宫里出手了。
以前六娘子是不知道家里的人脉,如今知道了,必不肯老实下来的,六娘子又向来任性肆意惯了…
大丫鬟心思急转,想着何六娘刚才的口误,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此时远处恰好传来隐隐绰绰的喧嚣声,大丫鬟心里不祥的预感就更加浓重了起来。
很快院子里响起匆忙急促的脚步声,大丫鬟起身到门口一看,就见延恩侯如一阵风刮了过来,直冲屋里而来。
大丫鬟赶紧行礼道:“奴婢见过侯…爷。”
这话音还没落,跟着大丫鬟一起起身,准备给父亲行礼的何六娘就被打倒在地。
“啪——”巴掌声响亮而清脆。
大丫鬟惊讶的看着平日里六娘子再如何胡闹任性,都不曾对六娘子说过一句重话的侯爷,此刻面色涨红,怒气勃发的放下手。
而从来都仰着头,目中无人的六娘子摔倒在地,右脸颊红肿着,眼中是不可置信和茫然。
延恩侯何世圭已经开口怒骂道:
“我何家这么多年,怎么就捧出你这么一个狠毒无脑的东西!你居然敢瞒着我,用我的印信去指使宫里的人手,作出此等泼天的大祸!早知道你如此蠢钝如猪,我就该在你出生时,一把掐死你算了…你个无知的蠢…”
延恩侯的话到底没能骂完,就有官兵进了院子,接下来的一切开始天翻地覆…
等到大丫鬟,不,她如今有了新的主人家,被赐名为荷香。
荷香回过神来时,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再过段时日就要入冬了。
曾经富贵喧赫一时的延恩侯府,早就成了过去式,只有京城菜市口的地缝里,还残存着的暗红印记,是何家在世上最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