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清晨是随着宫殿的主人开始的。
张皇后正坐在妆镜前，由着宫女姚黄给她梳妆打扮。
另一个大宫女魏紫从外间进来，蹲身行礼后，道：
“皇后娘娘，人都差不多齐了。”
张皇后正闭着眼上妆，并不打算多问，但大宫女里年纪最小的豆绿却忍不了，问道：
“魏紫姐姐，你说差不多，那除了鸣鸾殿那位，还有谁没来？”
魏紫看了眼张皇后，“是关选侍，不过她身边的冬青来禀告了。”
“说是罗昭仪不舒服，要她留下照顾，故而不能前来。”
豆绿一听这话，整人都气炸了，“罗氏僭越！除了陛下，这后宫只有皇后和太后能让嫔妃侍疾，她这是故意挑衅娘娘！”
魏紫叹了口气，“故意又怎样，她现在是宫里最金贵的，谁还敢罚她不成。”
豆绿也知道这个道理，更是憋气，“她不就是仗着自已又有孕了，娘娘拿她没办法吗。”
“哼！她都生了四个公主了，这胎必定还是个公主，我看她就没有生皇子的命！”
“豆绿！”上完妆的张皇后睁开双眼，她嗓音轻软，连呵斥都显得温柔。
“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了。奴婢就背后说她几句也不成吗。”豆绿有点委屈。
张皇后温柔的看了一眼豆绿，眼神里透露着坚定，“不是我心善，子嗣是大事，你说她什么都行，就子嗣这块不行。”
说到最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会你自去高嬷嬷那里讨罚，另外再罚你三个月的月银，下次再犯，这凤仪宫也要不起你了。”
“只希望你能长记性，皇家子嗣不容轻侮。”说着这句话的张皇后看向四周的宫侍们。
如今能在内殿伺候的，都是张皇后的心腹，自然懂她的意思。
这句话也是对着众人说的，众人齐齐应诺。
豆绿自从被选进凤仪宫以来，因长得乖巧可爱，性格还活泼开朗，颇得张皇后的喜爱。
早早就被提为大宫女，张皇后为人温和宽厚，对宫女内侍也很是仁慈，从不轻易罚人。
豆绿也是第一次被如此重罚，她满目惊慌的跪下却并不讨饶，“娘娘，是奴婢轻狂了，奴婢认罚。下次再不敢了，娘娘别赶奴婢走。”
张皇后从镜子里看着跪在身后已开始泪水涟涟的豆绿，语重心长的开口，
“你不要怪我严苛就好。”张皇后说着，叹了一口气。“陛下今年已三十有五，膝下至今无皇子。”
她转头看向平日里最为她不平的心腹们，语气加重道：
“罗氏的身子争气，只要能为陛下生下皇子，我又没什么不能容忍的。”
张皇后的陪嫁侍女里，唯一一个没出宫嫁人，而自梳成为嬷嬷的李氏，担忧的开口道：
“那罗氏意在后位，娘娘也多想想自已呀。”
张皇后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当年执意要嫁给陛下，不惜退了家里苦心挑选的婚事。可我却没能为陛下诞下子嗣，宫里的五位皇子也没能站住。”
“我这皇后当得如此无能，陛下不过看在祖父的情面上，才容我忝居尊位。”
“我却不能不知自量，若有了健康的皇子，陛下也后继有人，这后位舍去又有何不可呢。”
李嬷嬷听得眼圈泛红，宫里这些年来皇子都陆续夭折，暗地里不无谣言，说皇后虚伪善妒，面善心恶，为了把持后位，心狠手辣残的害子嗣。
可皇后出自书香门第的张家，祖父官至大学士，因性格守文持正，被先帝选为陛下的老师。
张皇后自小是被帝师教养长大的，被帝师教的心正气和，根本不会那些诡谲手段。
李嬷嬷看着自家刚正不阿的娘娘，心知是无法说动她的，还好陛下知道娘娘的本性，断然不会被蛊惑，动摇后位。
张皇后素来节俭，妆容打扮并不繁杂，只说话间就已完毕。
她站起身来，向外殿走去。
张皇后怀过孕，不过六个月就流了产，是一个瘦小的女胎。
她至此伤了身子，身体也不太好，从那时起请安就改成初一和十五了。
今天是十五，后妃们早早就到凤仪宫的前殿等候。
一场请安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大部分宫妃都陆续离开，只几位管理宫务和亲近皇后的留了下来。
五年前皇后重病过一次，宫权就被分给陈贤妃、郑德妃、王昭容和韩修仪协理。
四人分管不同的宫务，倒也相处平和。
王昭容性格爽利，曾经也得宠过，育有二公主，在皇帝跟前也颇有几分面子。
她看着也没有外人了，直接开口道：
“娘娘，昨天陛下打发人来，叫把玉蟾殿收拾出来。”
她正好分管的部门里有营造司，宫里大小宫、殿、阁、轩的管理修缮，都归在营造司的管辖范围里。
张选侍是皇后的族妹，两年前入的宫，她生的小家碧玉，并不得宠，一直依附皇后生活。
她听到王昭容说的话，立马皱眉不满道：“这顾才人一入宫，就是六品才人不说，陛下还让她住玉蟾殿，这于理不合呀。”
陈贤妃犹疑道：“或许是看在顾太妃的面子上？”
郑德妃摇了摇头，她曾是顾太妃的宫女，对太妃一向殷勤孝顺。“我昨日才去看过贵太妃娘娘，娘娘听闻旨意也是十分惊讶。”
她话里就透露一个意思，既然贵太妃也没提前知道，又何来看面子一说。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蠢笨人，都听懂了。
曾经宠爱上能和罗昭仪并驾齐驱的韩修仪，听罢笃定的说道：“那必然这位顾才人，是位绝色佳人了。”
王昭容跟着揶揄道：“怕是这脾气也够呛吧。”
她们这位陛下的喜好，在后宫里可不是什么秘密。
张选侍听的心慌，“这不会又是个罗兰玥吧。”
罗兰玥是罗昭仪的名字，她宠冠后宫十余年，为人霸道蛮横，恃宠而骄，媚上欺下。
宫里不少妃嫔都被她欺压过，张选侍就算有皇后当靠山，也被截过宠和辱骂过。
张皇后见她慌张可怜的样子，安慰道：“顾才人出自贵太妃娘娘的顾家，听说父亲还是位举人，这顾才人必定是读过书的，万不会如罗氏这般毫无顾忌。”
昨日陛下要纳新人的事一传开，就有人来给郑德妃提供内幕消息了。
她们三年前曾和顾氏一起被召入宫中。
她们是住在承光宫，朝阳阁和蕙草轩的杨充媛与赵婕妤。
这二人分别是杨太妃和赵太嫔的娘家人。
三年前，她们以陪伴太妃、太嫔的名义召入宫中。
后来被献给陛下，但陛下与太妃和太嫔没什么情分，也就看在长辈的份上。
一个封了充媛，一个成了婕妤，扔在后宫没再眷顾过。
这二人看清楚现实，又所属承光宫，而郑德妃是承光宫的主位，居朱鸟殿。
她们归郑德妃管，自是对郑德妃很是顺服。
郑德妃回忆着二人所说的内容，看着张皇后乐观的推断，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她自从儿子夭折后，还能坐稳四妃的位置，全靠顾太妃的照拂。
这顾才人出自顾家，贵太妃有多在乎娘家，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所以这顾才人的真面目，她是不能也不敢揭发的，说不得以后她还得以她马首是瞻。
有内幕消息的郑德妃沉默了，大家想着贵太妃的温柔娴雅，不禁放下心来。
反正新人承宠后，会来拜见皇后，到底是个什么人，到时自见分晓。
众人又聊起了其他话题，吃过午膳才各自离去。
而被后宫众人好奇不已的顾令闻，此时已经到了皇帝起居的永宁宫。
领路的内侍还是卫忠，他笑着介绍道：
“这是永宁宫的长寿殿，陛下起居之所。前面的宫殿是宣政殿，是陛下处理朝政的地方。”
“才人您如今暂居长寿殿偏殿，陛下给您选的地方还没收拾好。”
“待收拾完毕之后，您再搬过去。”
“陛下给您赐住广华宫的玉蟾殿，要知道只有三品以上的位份，才有资格住宫殿。”
顾令闻听了这话，没有半点感动，她仗着完美无缺的容貌，肆无忌惮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需要我感激涕零吗？”
卫忠看着比罗昭仪还刁钻的顾令闻，不仅一头两个大。
还不等他把话圆回来，就只见顾令闻指着卫忠：“看见你就烦，给我滚蛋！”
然后对着卫忠身后的小内侍道：“你们这还有其他主事吗？给我换个说话老实点的来。”
小内侍刚好不是卫忠的班底，听了这话立马应了，然后一溜烟的找自已亲近的内官去了。
卫忠看着小内侍远去的身影，脸色涨红，他自从当上陛下跟前的内官以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下面子。
他难堪的提醒道：“我这差事是陛下指的，才人怕是做不得主。”
顾令闻听了他怼回来的话，内心一喜，果然让她找到机会闹一场了。
昨天去颁旨的人鸡贼，避开了她，后来没有皇帝的耳目在，她的人设都不好立。
索性老实进了宫，再寻着机会闹一场。
不然前后的人设会矛盾，她可不想表现出会被家族钳制的样子。
顾令闻看了看偏殿内的摆设，冲过去随手拿了一个，就开始地上和殿外砸。
顾令闻带进宫的两个侍女，青衣和紫衣，熟练的找好位置躲避。
其他宫女内侍那是看的目瞪口呆，等飞溅的碎片到了跟前，才立马一窝蜂的跑了出去。
卫忠被亲近的属下拉了出去，他看着噼里啪啦扔出殿外的各种陈设，都是外面找不着的珍品。
就这样被如破布一般，被丢弃损毁。
他想就连盛宠十年的罗昭仪，都没敢在永宁宫这样放肆过。
罗昭仪要么折腾其他嫔妃，要么折腾她自已让陛下心疼。
传闻里嚣张跋扈的罗昭仪，在陛下跟前也不过是撒娇卖痴，顶多胡搅蛮缠一些。
这个顾才人凭什么敢这样无礼张狂？
他远远望着殿内正发疯的顾令闻。
她今日奉旨进宫，却穿的并不繁复华丽。
杏色的罗衫配着姜黄色的半臂，下身是孔雀蓝的破裙，发髻简单，头上只有零星的几朵珠花。
整个装扮显得清雅又娇俏，再搭上那张惊心动魄的脸。
就算发疯的样子，好像也是后宫里无人能比的。
卫忠就突然清醒了，知道这位的宠妃位置是跑不掉的，那如今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宠妃的能量，罗昭仪若这胎不能是个皇子，那以后这后宫就要看这位的脸色了。
而他这个被宠妃厌恶的内侍，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就在卫忠拼命想办法补救的时候，刚刚下朝的皇帝，就迫不及待来看望他日思夜想的美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