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妃放松的靠在身后的引枕上,看着皇帝满心的思量着,却迟迟说不出个人选来。
她只好出声引导,道:
“我前几日为着令闻的事,担心她真病了,就招了太医院的人来问话,好在是虚惊一场。不过倒是听他提起,皇后的身体已是大好了。她这几年把宫务都分了出去,又将养了这些年,如今身体养好了也是常事。记得当初就是因她身子弱,我才会答应宁芳宫的这桩差事的。”
隋云辛跟着顾太妃的话,回忆起他最近一次见到皇后时她的样子,不由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问道:
“母妃的意思…是交给皇后?”
说完隋云辛就微微皱眉,想太医院的人跟母妃提皇后的身体状况做什么,是在暗示母妃什么吗?
顾太妃看皇帝升起了疑心,唇角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一些,道:
“张氏毕竟是公主们的嫡母,为人向来宽和端正,她不就是最名正言顺的人选吗?”
皇帝闻言沉默不语,顾太妃知道他心有芥蒂,于是秉着一贯善良的样子,开口劝解道:
“你别是信了后宫那些谣言吧!你后宫夭折的这些孩子,和你先祖们后宫夭折的,数量上没有相差太多。”
“你如今没皇子,也不能心急怪到皇后身上去,张氏的为人这么多年下来,是真半点坏心都没有的。”
“你今年才多大?大昭几代帝王里,也就你祖父运气最好,才三十就有了你父皇。”
“但你想想你父亲,可是四十多岁才有的你。再看太宗皇帝也是过了四十岁,才有了你祖父。”
“皇室的子嗣艰难,可是从太祖就开始的,这可怪不到皇后身上去。罗氏的孩子连夭了两个,是她自已身子本就弱,平常好人家都不敢这样连着生孩子。而且生育子嗣是最损耗人体元气的,生一个怎么也得休息一两年吧。但罗氏身体都没养回来,就还要接着生,结果就是孩子也元气不足,那又怎么能养得大呢!这你们可不能赖皇后身上去!”
顾太妃的这一番苦口婆心,为皇帝一下子平息了很多,还没有皇位继承人的焦灼。
他被顾太妃提醒着,想起了自已父皇和曾祖父,觉得自已还是不用太心急。
皇帝深吐了口气,感觉这几年的压力都小了许多,对子嗣问题也不再猜忌皇后。但对皇后贪权的疑心没有变少,只是再开口的话里却半点不露:
“也是这几年朝堂上,开始有人提过继嗣子的事,才让儿子有些钻了牛角尖,迁怒到了皇后身上。儿子多谢母妃这番劝导了,张氏这么多年的确没有什么过失之处,是儿子对她包容太少了。这事就依母妃所言,宁芳宫的事就交给皇后照管,只是皇后要分心照顾公主们,这宫权就还是由贤妃她们几个帮忙分管吧。”
顾太妃听皇帝接纳了她的建议,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至于另一半…
“帝后不和是大事,母妃才多嘴这一回。至于后宫的其他事,我这老婆子可没那心力管,还会被嫌弃碍手碍脚的。就连令闻的事,有了我给的两位嬷嬷在,我也不想再多费心了。”说到这顾太妃的脸上划过一丝哀伤,但声音依然轻柔舒适:
“我相信岁安的孝心,看在我的面子上,总要不会要了令闻的命。她这性子我从不指望她能多受宠,只要能在后宫争斗里,保她一条命在,我也算对娘家问心无愧了。”
顾太妃的这一番唱念做打,让皇帝心酸不已。
但还不等皇帝发问,顾太妃就一副收拾好脆弱伤心的样子,开口吩咐琼枝叫了膳。
一顿‘食不言’的饭,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待膳桌撤下去后,皇帝正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顾太妃却面露困色,还精力涣散的模样,让皇帝心疼起养母已年老体弱,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只能顺势提出了告辞。
隋云辛目送顾太妃被宫人扶进内殿休憩,他转头打量了一圈寿安殿,才发现今日没见到熟悉的人影。
他只好看向被吩咐来恭送御驾的琼枝,问道:
“朕怎么今日没见到郑嬷嬷?”
郑嬷嬷是陪着顾太妃一直走到现在的陪嫁侍女,皇帝被顾太妃照料多年,对郑嬷嬷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他心目中,郑嬷嬷是等同于半个乳母般的存在,每次他来寿安殿,郑嬷嬷都会忙前忙后的伺候在一旁。
今日和养母聊了正事,他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发现,没见到郑嬷嬷的身影。
而且应该不是病了,以养母对郑嬷嬷的感情,并不会吝啬请个太医来诊病,要是太医出了诊,御前也会得到消息。
皇帝这边想着,就见琼枝表情有些不对的说道:
“郑嬷嬷的侄子考上了举人,求了娘娘把嬷嬷接出宫奉养去了。”
皇帝不太信这个理由,郑嬷嬷可舍不得离开养母,不然当年她早出宫嫁人了。
皇帝沉着脸,盯着琼枝道:
“必还有其他理由,朕不信这个,还不快说!”
琼枝眼圈微微发红,跪下道:
“娘娘嘱咐过奴婢不能告诉你,但奴婢不忍心娘娘受此委屈。奴婢告诉陛下后,请您千万别去问娘娘,她老人家也是不想陛下为难烦心。”
皇帝想到刚才对话时,顾太妃脸上流露出的哀伤,心想怕是和他后宫脱不了关系了,安抚琼枝道:
“朕知道了,你也起来回话吧。”
琼枝谢恩后,站了起来,但身体依旧保持谦卑的姿态:
“就是顾美人与许淑妃,大公主的那事,娘娘以为只是个意外,没放在心上。虽说以原嬷嬷的周全行事,不应该发生的。后来还是郑嬷嬷愧疚地告诉娘娘,这事背后有德妃娘娘的手笔,德妃娘娘不仅出自康宁宫,还是郑嬷嬷抚养长大的干女儿。娘娘最是心软,当年看在郑嬷嬷的份上,把以前在后宫的人脉都交给了德妃娘娘,却不想这些人脉,竟用来对付娘娘的侄孙女。”琼枝说到这,看着皇帝眼底浮出的怒火,忙开口解释道:
“娘娘她也是看着德妃娘娘长大的,知道德妃娘娘没有什么坏心,就是有些嫉妒顾美人太得陛下和娘娘的疼爱罢了。但郑嬷嬷对娘娘再忠心不过,哪里受得了因自已的缘故,让娘娘的娘家人被算计。娘娘怕嬷嬷在宫里继续待下去,会把自已责难死,就让嬷嬷归家荣养了。”
皇帝身为上位者,最恨的就是底下提拔的人忘恩负义。而郑德妃与皇帝同岁,早就没了恩宠。
皇帝对郑德妃的情意里,最多的就是她知恩图报,对贵太妃一直以来都恭敬孝顺。
却不料都是假象,当年温婉谦顺的德妃,也终究是变了个人。
皇帝听得怒火中烧,道:
“母妃怎么不告诉朕,难道母妃就打算这样算了吗?”
琼枝也一脸气愤,但又无奈的说道:
“娘娘当时也是动了怒的,本打算向您提议,放一批宫里服役已多年的老人们出宫荣养。把当年给的人脉都放出去,给德妃娘娘一个教训。但娘娘最终没忍下心,还是可怜德妃娘娘没个娘家人帮衬,而且这么多年也侍奉的勤谨恭顺,所以今天最终也没跟您提。”
皇帝听了却觉得这主意好,宫里这么多年来,已是盘根错节,是该清理一回了。
想母妃还是太心软,给德妃人脉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德妃也掌了这么几年的宫权,早不是当初无势可依的样子了。就算清理了一批老人出去,对她来说也就小惩大戒而已,算不得什么教训。
但真让皇帝狠下心,好好给她一个教训吧…皇帝又不禁想起郑德妃,这么多年对他从来都是痴心一片,还为他生过一个皇子,也不好太过惩罚。
还不如就顺着清理宫人的机会,给个警告算了,这本也是母妃原先的打算。
皇帝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多留,他对着琼枝最后嘱咐道:
“母妃年纪渐大,越发的心软了,这样只会委屈了自已。你知道为母妃考虑,不愚忠,这很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去永宁宫告诉朕,总不能母妃照料朕一场,临老了还要忍气吞声的委屈自已。”
琼枝恭敬地应诺。
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才带着人上辇离开了寿安殿。
等皇帝的御辇走出了康宁宫。
琼枝才转身回了内殿,看着卸了妆,却比刚才更年轻的顾太妃,道:
“娘娘,这下也能给德妃一个教训了,就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收走她的宫权。”
顾太妃脸上温柔淡笑着,摇头道:
“今天这出戏,还达不到收她宫权的地步,她毕竟跟了皇帝这么多年,还有过一个皇子,皇帝对她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琼枝皱了一下眉,遗憾道:
“那就只能再想办法了。”
顾太妃摇头叹气道:
“今日我所做的就已是极限了,郑氏也就推波助澜了一下,不算太过分,我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而且郑氏自来就是极谨慎小心的性子,已成了势都能半点不张扬,继续隐忍这么多年,若不是这一次她没忍住,怕我都还蒙在鼓里。如今她知道我们还击后,必会知道自已暴露了,定会马上蛰伏下来。这郑氏就是属乌龟的,她不主动出手缩在壳里,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琼枝偏头想了想,知道顾太妃分析的对,遂不再纠结德妃的事。
而是转头问起今日顾太妃提起皇后的原因,犹疑道:
“娘娘,这幕后之人已经确定是皇后了吗?可…张皇后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的确不是皇后,但也是她们张家的人。”顾太妃道。
琼枝立马反应过来说的是谁,惊讶不已:“没想到是张选侍,她一副咋咋唬唬,冲动无脑的样子,竟是装出来的。”
顾太妃也很是佩服:“这可是个厉害人,连我都差点被骗了过去。这次仔细查了才知道,如今这凤仪宫里已是这张选侍当家作主了。”
“所以娘娘你今日把皇后推出来,也是为了对付张选侍?但皇后可和她是一家人,会…”琼枝迟疑道。
顾太妃笃定的耐心解释道:
“皇后之前养着身子,大部分的事务都交给下面人去处理,这才让张家瞄准了机会,送进来一个有脑子的影子皇后。我当时就奇怪张家送进来的人,怎么长得如此一般,再怎么不想威胁皇后,也不至于选个皇帝都下不去嘴的,如今才算知道他们的打算。”
“也是皇后的性子太无私了些,两年前这罗昭仪又养好了身体,可以继续生育子嗣后。这张家就怕皇后真脑子一抽,为了皇帝的后继有人,在罗昭仪诞下皇子后,真把后位拱手让人。张家这才突发奇想,送个智囊进来,帮皇后坐稳后位。”
“只是没想到这张选侍胃口太大,架空了皇后,做了影子皇后还不满足。这边对付着罗昭仪,还不忘要给令闻使个绊子,顺道挑起皇帝对我的忌惮之心,也不怕被撑死。”顾太妃说到这,不由地冷笑出声。
琼枝绕到顾太妃身后,一边给她按摩起肩颈来,一边继续听顾太妃的解释:
“所以我今天告诉皇帝,皇后身体已经大好,可以出来理事了。张皇后对皇帝最唯命是从不过,等之后她接到皇帝嘱托宁芳宫的事务后,底下的人再哄她养身子,她也不会听了。”
“而且皇后人也不笨,等她重新拿起权利后,张选侍的小动作是瞒不过她的。以皇后的心性,必是无法认同张选侍的所作所为,等皇后把她的权力收回掌中。张选侍也就没了皇后势力的加持,到时她一个最低等的选侍又能干些什么呢,光是保住自已的小命,就够让她手忙脚乱了”
琼枝一脸佩服的说道:
“那等张选侍和皇后一闹翻,奴婢就叫人—”
顾太妃扬手制止:“不用,她出手算计令闻,用的是明明白白的阳谋,赌的就是令闻的脾性,必会得罪淑妃和大公主,再连锁引起皇帝对我的忌惮。我呢,回得也是阳谋,赌的也是皇后的脾性必与她不合,不会再支持她的行事。她当初没用什么下作手段,我也不会用此回击。等到时候把她的消息,给淑妃送去,剩下的就看淑妃怎么报复了。”
琼枝点头应诺,也不再多言,只起身服侍着顾太妃去床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