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给赵漾找了一个师傅。
赵时宗,文华殿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景和三年一甲进士,现年五十余岁。两袖清风,待人严苛,文华殿大学士虽只有五品,但实权极大,掌管实际宰相权责。
“是那位写出‘帝华赋’的赵学士吗?!听说当年此赋一出,洛阳纸贵。”赵漾眼睛明亮,兴奋道。
皇帝揽着赵漾,盯着他秀美的面颊,少年眼神亮的和星光一般:“是。不过就算是朕,也没有按着人教的道理。”
赵漾有些忐忑不安,只听皇帝说:“朕只告诉他,有个小朋友很仰慕他的才华,让他来指点一下。”
“赵时宗本性严苛,他儿子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女儿也素有文名。这个人教孩子很有一套。赵漾,你只有一次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征得他的喜欢,从‘指点一下’到让这位名满天下的赵学士成为你的夫子。”
皇帝的话让赵漾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他努力给自已打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他知道……你和我……”
皇帝叹道:“宝贝,你总不能又要朕给你牵线,又把朕撇到一边。”
赵漾脸有些红。
“更何况,若是连这位刚正不阿的赵学士你都打动不了,你还是歇了往外飞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待在正泰殿陪朕吧。”
在赵学士来的前几天,赵漾临时抱佛脚拼命练字,他写的手都要磨肿了。
练字本来就要勤学不辍,一日荒废就没了劲头,更何况赵漾已经弃笔几个月了。
但有的人就是天赋极高,赵漾的天赋看的皇帝都啧啧称奇,王德发不要命的奉承一句一句,短短三日,他就将之前学的东西全都捡了起来,甚至犹有进益。
到了正式见面的那天,赵漾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打理了很久,力求给学士一个完美的印象,抱着自已的功课,噔噔蹬蹬地跑到两仪殿。
皇帝正在上朝,赵漾就缩在偏殿。
初秋的天气乍暖还寒,不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天昏沉沉地,宫人们很快点了烛火。
赵漾披上了一件大氅,躲在书案后面,一边读书,一边用挑剔的眼光看自已的功课。
这场雨下得很大。赵漾在雨水中越发感受到自已跳动的心跳。皇帝还未下朝,不知道议事要议多久。
恰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影影绰绰。
“……您不能进去,皇上还未回来。”
“大人,您先在外面等一会吧。”
外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穿着朝服的身影就站在门外等着。
赵漾透着纱窗往外看,又看了眼沙漏。
这场雨下的突然,大臣来两仪殿不可以带小厮,所以应该穿的是很轻薄的衣服。
赵漾有些犹豫,但他想着自已的名声不好,不想遭人白眼。于是想重新捏着笔写字。
殿外雨像水泼一般,寒风刺骨,那位臣子微微咳嗽了两声。赵漾到底过不下心底那关,招了一位小太监,将那位朝臣招了进来。
赵漾换了个位置,躲在屏风后面。殿外两人小声说着什么,片刻后那位大臣就在太监的指引下入坐。
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相隔,赵漾偷偷望去,发现这位大人穿的是红色朝服。
奇怪,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跟着皇上在朝堂议事吗?
赵漾懒得想,他还是正紧张自已的考试,不一会,整座大殿只闻纸笔沙沙声。
碧螺春茶香袅袅,赵时宗浅喝一口,伴着赵漾写字声,将茶盏搁置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嘴角翘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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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一个时辰后,皇帝结束议事,回到了两仪殿。
一进殿,看到了坐在殿内等候的赵学士,以及缩在屏风后的赵漾,皇帝就全都明白了。
赵学士连忙给皇帝行礼。
皇帝轻咳一声,望向屏风后的秀美少年:“赵漾。”
赵漾惊疑不定地站起来,剪水般的眸子穿过皇帝的肩膀望向那个身形清瘦的中年官员。
“这是赵时宗赵大人,景和三年进士。他的一双儿女,才满京城。”
赵时宗不苟言笑,谦卑道:“皇上谬赞了。”
在赵漾紧张的目光中,皇帝继续道:“这是赵漾,前几个月才启蒙,天赋极高。”
赵漾连忙给赵学士行礼,赵学士不置可否地看他,没有躲避。
这是赵学士第一次见传说中的‘小贵人’,那个被皇上养在深闺,被群臣上奏折怒骂地竟然是这么一个秀丽婉约的少年。
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轻浮之气。
看着年岁不大,眼神明亮,嘴角含着笑,能看出来微微有些紧张。赵学士还要继续看,皇帝微微侧了下身,就将他打量的目光挡住了。
皇帝转身坐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抬起眼来,不辨喜怒:“赵大人,不是说要考较一下他吗,赶紧吧。”
“是。”
赵漾悄悄给自已打气。
只见赵学士踱步片刻,毫不客气地问他:“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何解?”
赵漾勉强想了半天,才说:“这句出自《易传》,讲的是积累善行的家庭会留下福泽,积累恶行的家庭必定遭殃。”
赵学士:“……没了?”
赵漾脸通红,超小声:“没了。”
赵学士叹了一口气,皇帝眼眸升起笑意,换了个姿势注视少年羞红的脸。
“燕市之醉泣,楚帐之悲歌。这些典故出自哪里,讲的有谁?”赵学士板着脸问。
赵漾:“……”
“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下一句是什么?”
赵漾:“……”
赵学士满脸失望。赵漾憋得脸通红。
文史典籍太多了,赵漾只来的及看一点点。
少年柔弱无助,恨不得缩在地板里。原本扬起来的脑袋垂下去,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
皇帝感觉手有些痒。
“赵漾才学了三个月,《易传》也就罢了,勉勉强强算是《易经》的延伸,后面的《庄子》对他来说太过高深,又岂是初学者学的。”
赵学士据理力争:“皇上,寻常人家都是三四岁启蒙,十来岁通背文章,十七八岁下场考试。一步慢,步步慢。这位……”赵学士含糊了过去:“若是连常识都不会,臣又怎敢教。”
皇帝不说话了。赵漾手足无措,无地自容。
少年像一只鹌鹑,期期艾艾,面颊秀美,欲言又止,让赵学士想到了自家闺女养的小羊。
撇去别的,心性很好,于细微处见人品。
赵学士决定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赵公子,不如让我来看看你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