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连夜被惊醒给赵漾请脉。
月光微凉,树上落下斑驳影子。烛火悠悠,倒映着皇帝心中鬼火烔烔。
赵漾的醒来是一种信号。在皇帝心里,那个没有眼色、明明他三令五申、还执迷不悟写奏折请给赵漾赐死的那几个属官已经是死人了,区别是流放三千里后默默死去还是五马分尸。
赵漾今日醒来,让皇帝稍微留了一线,御笔亲写夺官罢职,流放三千里。
但这流放三千里也抒发不掉皇帝心中的恨意。
到底是谁!在赵漾面前乱嚼舌根!又到底是谁!让赵漾在病床上苟延残喘、默默垂泪!
皇帝下旨封禁长恨歌,若有谁再演唱谈论,一并押入大牢,流放三千里。
赵漾的情况持续恶化,那夜短暂地醒来好像是错觉。他紧接着连夜高烧不退,无论皇帝在他床前如何祈求、如何保证。赵漾都再也没有醒来。
奇华方丈过来看了一眼,又重复了那句话:“醒不醒的来,就看他的命了。”
皇帝眼下青黑一片,短短几日就让他消瘦了不少,他涩声道:“他怕是……不愿意醒来。”
前三日,供职太医院的太医都陆续看过,各个摇着头出去。后面三日,一些已经行将就木、颐养天年的太医被皇帝请出来,各个面色肃然,其中一位耿直的太医直接道:“请皇上准备好棺材吧。”
皇帝大怒,将其赶出去。
但无论皇帝再怎么挣扎,赵漾都醒不过来了。病气几次三番入侵他的身体,让他本就单薄的身体瘦的和纸一样,面上泛着青白。
什么东西都灌不进去,赵漾的牙关闭地死紧。不像上次一样。皇帝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悲凉:“你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吗?”
赵漾沉沉昏睡,没有给他半点反应。
后面的饭,都是熬成细密的汤,皇帝一口口嘴对嘴给他灌下去的。
熬得苦寒无比的药,皇帝先喝一口,眉头皱也不皱。
眼也不眨地从内库中取出只剩下一只的千年人参,一日日地含着让其吊命。
后来,皇帝令人张榜,寻求能人异士,只要能让赵漾活命,奉上万金。无数人信誓旦旦地来,无数人铩羽而归。
须发皆白地老中医颤颤巍巍:“这是心病,又该如何医呢?”
皇帝每日期待着这些放言一定能将赵漾救好的医者们,可每一日都是更浓重的失望。
日复一日,一向强大的皇帝承受不住爱人日渐衰败的身体,大病了一场,侍奉在外的宫人们悄悄的说,他们好似在某个夜晚听到了皇帝的大声嚎哭,声音悲拗,闻者落泪。紧接着被王德发听见了,这种话再也没有传出来。
病好后的皇帝携着赵漾回到了正泰殿。大昭寺人来人往,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同样的,日渐绝望、愤怒的皇帝终于开始彻彻底底地清算!
始作俑者、将赵漾消息彻底传出去的钱国舅官职被一降再降。甚至一天接到了三张申斥圣旨!一向对其尊重有加的皇帝在朝堂上对其破口大骂,直让傲气不已的钱国舅抬不起头来。
在赵漾高烧的第四天,钱国舅被废除承恩侯之位,身上白板一片,威视半边朝堂的钱家从此再无冲劲,彻底失去了重新上位的可能。
钱国舅一日之间衰老了十岁,通过太后偷偷递上了一株极好的人参,皇帝收下了,但他的怒火远没有结束。
所有违抗他地、仍然递上劝谏表的文臣言官被皇帝降了一级到三级不等,个别严重地流放三千里。甚至有几个被皇帝投下了大狱,再也没放出来。
朝中大臣噤若寒蝉,皇帝的雷霆手段让他们再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钱国舅虽然身上官职全无,毕竟还是皇帝的亲舅舅,打着骨头连着筋。所以他一上折子请求面见君王时,王德发还是兢兢业业地将折子递了上来。
皇帝盯着那张请罪折,面色阴晴不定。
王德发恭声对候在殿外地钱国舅道:“国舅爷,请。”
钱国舅老态龙钟,步伐坚定有力,笑着道:“我毕竟是皇上的亲舅舅,从小看他长大的,皇帝再生气,还能不理亲舅舅?”
王德发奉承道:“是,是,是,国舅爷请。”
钱国舅本来是笑着地,一进殿触碰到皇帝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时忍不住打了个顿,老老实实地行礼。
他年纪大了,以往皇帝体谅他辛苦,只要打个千就行,这次钱国舅官职被撸到底,他心里十分委屈,对上皇帝阴冷的面孔时,戏精似地行了大礼,白发苍苍的头颅重重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心里想着,先卖个苦肉计,说不准皇上就心软了呢。
却没想到,上方传来一声嗤笑。
钱国舅心里高呼不妙,一种浓重地失措感传来。
“舅舅。”皇帝冰冷道:“朕叫您一声舅舅,您就真觉得自已是朕的长辈吗?”
钱国舅瞳孔震动。皇帝高踞龙座之上,目光冰冷阴寒,宛如一条淬了毒的毒蛇。
钱国舅怔在原地,多年来的生死危机挽救了他,让他立马伏地,高声道:“臣是您的奴才,这点永远不会改变!钱家有幸出了一位帝王,是钱家之幸,更是祖宗保佑,再不敢有更多想法!”
“什么叫钱家出了一位帝王?”皇帝森然道:“朕姓朱?你不懂吗?”
“……是,是。”钱国舅冷汗洇湿了整个后背,虚弱道:“您是天子,是高祖的后代。”
皇帝的金黄九龙图纹下摆出现在了钱国舅跟前,钱国舅不自觉低下头去,手指蜷起,盯着皇帝暗金锈纹的鞋履。
“这话前几日朕和母后说了一遍,如今,朕再和您说一遍。”
皇帝冷漠道:“钱家嚣张跋扈,多年来挤兑朝中大臣,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念甥舅情分,可你,居然敢为了一已私欲触碰朕心中逆鳞。”
“对皇后之位觊觎多年,生生捧出来一个钱静宣,有事没事就往宫中送,到朕眼前凑和,碍朕的眼。”
“知道赵漾的存在后,又将他和太后的事宣扬地天下皆知。处罚太后是朕下的旨,你若是真的顾念太后和该找朕报复啊,联名大臣赐死赵漾是为何?”
“难不成……”皇帝眼神极冷,一字一顿道:“舅舅您还是一个欺弱怕硬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