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主子没事吧,都怪我不小心,才让他摔了一跤。养了三个月的骨头,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错,我就万死难逃其咎了。”
赵漾嗔怪地看向宋嬷嬷,白嫩的面孔上脸颊粉嫩:“嬷嬷,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能跑能跳呢。”
宋嬷嬷满是心疼。
太医仔细掀开裤脚,又让赵漾走了两圈,细问感受:“小贵人行走如常,看来是没有伤到,只不过骨头才刚长好,还是注意些,不要行走太快、或者被外力按压住才好。”
宋嬷嬷连连点头,赵漾止不住地笑。
太医被送出去后,宋嬷嬷问:“今日怎么没看到皇上?”
以往皇帝只要没事就总会粘着赵漾,宋嬷嬷见皇帝的次数比太后见皇帝的次数都多。
赵漾漫不经心道:“许是朝政上有什么要事呢,我们不管他。”
宋嬷嬷一听,立马泄气。看着赵漾满不在乎地样子,不由提起一口气来。
“小贵人,奴才听王德发王公公说,您从前是很喜欢写字的。”
“现在不喜欢了。”赵漾随意道。
他躺在贵妃榻上,双腿交叠,无聊地看身侧汝窑牡丹纹的大花瓶。
宋嬷嬷颇为心疼地看着他,赵漾姿容秀美,宛若谪仙,他躺下来时,头发如瀑,披散下来,青丝乌黑油亮,露出来的额头光洁,五官唇鼻清晰昳丽。
这样美好的少年郎,应该拥有最自由恣意的生活,现在却无聊到要看花瓶花纹来度日。
皇帝的宠爱并未在他身上刻下分毫,他没心没肺地将那些东西都抛掷出去,只留下最本源的个人。
赵漾听到一声通报:“太后身边的钱嬷嬷来了。小贵人可要见?”
赵漾立马坐直了,和宋嬷嬷对视了一眼。他心里无由来的恐慌,定了定神色,肃声道:“有请。”
钱嬷嬷是太后未入宫前的侍女,入宫后陪太后走过大风大浪,从小嫔妃身旁不入流的宫女到现在慈宁宫掌事姑姑,是太后身边最为信重的人。
甚至就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她的出动只能是太后的旨意。她的态度,也代表着太后的态度。
钱嬷嬷轻轻福礼,恭声道:“太后娘娘有请,贵人,走吧。”
赵漾手心被宋嬷嬷一掐,他手心发麻:“不知太后找我有何事?”
“奴婢不知。”
钱嬷嬷是长辈,更是太后身边的人,赵漾性格不强势,她一句话就噎着赵漾话都说不出来。
宋嬷嬷强笑道:“小贵人还有事做,不如等晚上和皇上一起拜见太后如何?”
赵漾叹息。太后是一定让他去的,而且来者不善。怎会随随便便就让他挣脱。
果然钱嬷嬷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话语不可动摇:“太后有请,怎能推拒。”
赵漾笑了笑:“自然是,请嬷嬷稍稍等待一会,我收拾好就去。”
钱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去往偏厅前,她似有深意地说:“听说前朝出了事,皇上还在两仪殿处理。若是可以,您可以打发个人去皇上殿里通禀一声。”
“是。”赵漾简短答道。
赵漾知道的还比她多,皇帝临去时特地跟他说今日事务繁忙,怕不能和他用中饭了,让他不要等他。还把王德发和李沛都带走了。
宋嬷嬷迟疑道:“她是提示我们找皇上过来吗?”
赵漾摇摇头:“不清楚。”
宋嬷嬷担忧地抓住他手臂:“太后一向不喜……您此行危险重重,还是您先去,稍后令人去两仪殿去请皇上吧!”
“不——”
“小贵人?”
赵漾坚定地开口,他眸光沉静,脸颊雪白而眼眸乌黑:“我不想找他。”
“我不想每次只要我遇到了困难,都要傻傻地站在那里,期待他像一个盖世英雄一样解救我与危难。嬷嬷,我不想事事依靠于他人。若是此行被太后责罚,我认了。”
宋嬷嬷长叹一声,未多加劝止:“奴婢和您一起去。”
“谢嬷嬷!”
慈宁殿位于宫城最内,自本朝建立后几经翻修。远处天光倾泻,这座古老巍峨的宫殿檐角金光点点,重檐歇山、斗拱相叠。
一进殿门,在正殿游廊处,一位威严赫赫头上戴着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的年长妇人坐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身侧的束腰高花几摆放了各色糕点小食。
十多位宫女太监依次自她身后排列,面色肃立。紫檀座掐丝珐琅耳炉上的香烟咕咕升起,让这个燥热的夏天更加烦闷悠长。
宋嬷嬷见势不好,手指甲都要掐进赵漾的肉里。赵漾神色沉静,没有任何变化。他稳稳地搀住宋嬷嬷,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噬人的宫殿。
在他身后,装饰繁丽厚重的殿门倏一下被关闭。宋嬷嬷吓得一哆嗦,赵漾脚步不停,姿势闲适而优美。
钱太后挑了一下眉。她现在认为儿子是有几分眼光的,最起码并不是只看脸。
不过,任凭赵漾再如何表现自已,再平淡无波,她都不会让他有走出这个门的机会。
敢对皇室朝三暮四,他的命数也就到此为止了。
赵漾端端正正地跪下,膝盖跪在石板上,冰凉感瞬间深入肺腑,赵漾腿骨还未完全长好,微不可察地瑟缩一下,动作太过细微,位于上首的太后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有宋嬷嬷担忧地望向他。
“赵漾,你可知罪?!”
太后神色森冷,面上杀意十足。
赵漾面色沉静,他抬眼直直望向太后:“奴才不知。”
他在这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太监的身份,口口声声全为奴才。
但神色上一点都没有奴才的样子,敢于直视当朝太后,巍然不惧。仿佛直到这时,他深藏在冰雪中质地优美坚硬的外壳才被一点点揭露出来。
“放肆!”
钱太后毫无疑问地被激怒了。她自从成为太后乃至当初的皇后时,都没有人敢和她大声说话,更遑论这种不分高低贵贱地直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当即下令:“来人!掌嘴!”
在公开场合无数奴才在的时候给皇帝新欢惩罚无疑是一件很下脸面的事情。太后这些年礼佛心气越加祥和,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动怒过了。
赵漾平静着脸,仿佛没听到太后地喝问似的。他端正地跪在石板地上,如同翠绿笔直的松柏,对即将过来的强壮太监视而不见。
石板上传来砰砰砰地声音。宋嬷嬷额头上全是血迹,大声哭求:“求娘娘仁慈!”“求娘娘顾忌我们主子的体面吧!”“求娘娘仁慈。”“你们竟敢伤害主子,不怕皇上知道了要你们的命吗?!!”
他想说,钱嬷嬷,没用的,能被太后派过来掌他嘴的人肯定是心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说动。
太后施施然地坐在木椅上,伸手拿了一颗紫黑硕大的葡萄。钱嬷嬷想说什么,按捺住了。
呼——
破空声传来,赵漾一下子就被呼倒在地。他耳膜嗡嗡作响,白嫩的脸颊一下子触及到粗糙的地面,被打到的地方呼呼地疼,他一瞬间脑子什么都反应不过来。手指仓促地抹了下嘴角,才发现已经出血了。
借助手臂支起身子,赵漾还未完全直起来,就又迎来一个蓄满力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