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皇帝正陪着太后来到慈宁宫。他们身后还跟着众妃嫔,大臣等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下太后的亲兄弟,钱国舅在这里陪侍在侧。
“哀家走了两年,没想到慈宁宫还是从前的模样。”太后看着殿内熟悉的摆设,百感滋味萦绕心头。
“您殿里的摆设臣妾都命人好好保管,时常令人打扫。只是慈宁宫久不住人,看着有些冷清,早等着您回来。”皇后道。
钱太后看向说话的皇后,严厉的脸上扯出一抹慈爱的笑来:“皇后这两年怎么没给哀家添一个活泼可爱的孙儿。”
“是臣妾没有福分。”皇后恭敬道。
皇帝立在一旁,冷冷淡淡地打量一尊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天光照进殿内,面上明明灭灭,仿佛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太后斜瞥他一眼,笑道:“好孩子,皇帝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子,辛苦你了。”
皇后摇摇头。
“太后可不知道。”钱国舅仗着辈分高,捻着胡须冷笑连连:“皇上最近可是新宠了一个小贵人呢,连老臣都有所耳闻。”
“哦?”太后挑眉,不置可否:“她在这里吗?”
德妃抢先答:“不在”,接着被皇后瞪了一眼,连忙低下头。
太后听到后脸上微微的笑意立马收敛了下来。
皇帝事不关已的模样才退了下去,面对太后的疑问,他恭声答:“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怕太后舟车劳顿在连累您生病,儿臣就让他休养一番。等身体好了再带过来见您。”
钱国舅呵呵一笑。他阴阳怪气道:“不止如此,老臣和皇后联手上的请选秀的折子,皇上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搁置了。”
本只是有些诧异的太后一下子沉下了脸,皇帝没有子嗣一直是她的心病。早两年皇帝就对女色十分不上心,现如今听说更冷淡了……
皇家开枝散叶为真,先皇在皇帝现在这个年龄已经有五六个皇子了,但皇帝现下膝下犹空,又怎不令太后着急。
不过……
“你能宠人,这很好。”太后欣慰地看向皇帝:“难得哀家还能看到你宠幸人家女孩子,选秀先耽搁两年也没什么。等她病好了,先过来给哀家看看。”
德妃捂嘴笑。皇帝神色恭敬,语调没有一丝改变:“这是自然。”
等陪太后用完饭已经过了午时,和太后说完话后各自都散了。皇帝在回去的路上听王德发仔细禀报:“小贵人是两个时辰前醒的,用了一碗姜汤,吃了小半碗粥。看了会窗户外面发呆,午饭还没用。”
皇帝皱起眉头:“他最近怎么都对外发呆,之前不是很喜欢读书的么。”
正好已经到了东暖阁,赵漾坐在他日常常坐的矮几旁,旁边是一扇窗户。赵漾支着粉腮,百无聊赖地往外看,脚上没穿袜子,露出了白嫩的脚趾,他面孔雪白而眉眼乌黑,干净的五官唇鼻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皇帝怔了一下,比往常快一点地走过去。
“今日怎么吃的那么少,身体不舒服?”
赵漾微不可察地躲了一下,浓密地睫毛垂下来:“没胃口。”
皇帝谴责地看他,对王德发一抬手:“把午饭端上了,朕陪他用一点。”
说是陪赵漾用,但基本上是伺候他。皇帝一口没吃,光看赵漾眼神了。赵漾哪个多吃了两口,他就多给他往他碗里夹,哪个没吃,就下次让放的远远的。
忙活了一通,皇帝出了点汗,但看到赵漾小仓鼠似的吞吃东西,心里涌上暖意。
“对了,这两天你多写点字,挑出来一幅好的送给太后。太后喜欢文化气的人,你这么招人喜欢,她肯定会很疼爱你的。”
赵漾腮帮子一顿,他抬起眼来,晶莹剔透的眼眸里有几分疑惑:“我?给太后送东西。”
“是。”皇帝气定神闲。赵漾对上皇帝乌黑狭长的眼眸,皇帝眼里满满都是不容拒绝。
“为什么……我要去……”赵漾涩然道。
赵漾躲起来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见强迫他的人的母亲。
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朕的枕边人,你要见朕的生身母亲不是人伦纲理吗?就算是民间,媳妇也要见婆婆的。”
“还是说——”皇帝目光含着冷意:“你不愿意去见太后,你不承认我们的关系?”
“……”
“没有……”赵漾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身体陡然僵硬。心里在尖叫,在哭泣,在拒绝。他感受到自已陷入了重重蛛网,黏腻滑湿,但他却没有挣扎的可能,面对巨大强壮的蜘蛛,飞虫没有任何可以说不的可能。
赵漾惶然地摇头:“我……我没有异议。”
皇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温和道:“继续吃吧,你看,你脸都白了。”
赵漾胡乱地将东西塞到嘴里,食不知味。
下午,皇帝就令人送来了上好的宣纸。
宣纸细腻顺滑,赵漾抚摸着纸,身体有几分僵硬。
在他面前,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这都是近些日子皇帝赏赐给他的东西。
但是赵漾现在看着这些沾着书墨气的东西就想吐。他竟然要用这些东西来讨好人,来获得皇帝母亲的喜欢。
赵漾浑身发寒,可是不写的话,皇帝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皇帝阴狠决绝的手段,赵漾身体不自觉的发抖。他怯怯的抬起笔,蘸起墨汁,手一抖,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曲的横。
狰狞无比。
宋嬷嬷低呼了声:“小贵人,不要紧,再来就是了。”
宋嬷嬷将写坏的那张纸抽走,期冀赵漾写的下一张,可只有赵漾知道,他再也没有往日的心气了。
窗明几净,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上插了一株牡丹,刚洒上水,娇艳欲滴的样子。
皇帝靠在靠背上,手里捏了一叠写满字的纸张。他蹙紧眉头,一页一页的翻看。
他头微微的垂着,从赵漾这个角度看不清他什么表情,皇帝眉目狭长,眼皮轻轻往下阖着,许久才翻过一页。
赵漾就随着纸张翻过而心神渐紧。
他十分拘束地坐在皇帝下首的松红林木宫凳上,镏金鹤擎博山炉上的香烟袅袅升起,像一团云雾。宋嬷嬷给他递了一碗茶,赵漾勉强对她笑了笑。
前日,皇帝就命他写字,他会从他写的那堆里挑出些好的裱好进奉给太后。但是……赵漾已经很久没有练习过写作了。努力写写的东西也总是缺了点什么。
哗啦——
皇帝终于看完了赵漾的功课,随手放置在旁边的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抬起眼来,目光含着冷意:“这就是你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