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漾醒来时是在床上,他含着泪,在被褥掩盖的地方,千万朵花展展盛开。想到昨日的情景,他只有麻木恐惧。皇帝含着怒意,他无力承受。
已经被换上了中衣,身体洁净。恍然发现,身下的床单被褥已经换了一整套。
春和呢?
春和呢!
赵漾登时恢复了清明,蹬蹬蹬蹬穿好衣服,他忍住抽疼,问刚进门的王德发:“春和呢?她去哪了?”
王德发对他行礼,轻声说:“小贵人,您应该先问皇上去了哪里。”
“少废话!”赵漾双目赤红,一把拂开了太监总管的提醒:“我问你春和去哪儿了?!”
“春和在皇上处。”王德发轻声说。
他好像是一尊精妙的毫无反应的器物,任凭赵漾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发火都无动于衷。
赵漾看着这样的王德发,恐惧后知后觉地淹没了他,他还记得皇帝在他耳边声音低哑,字字泣血。他被淹没在大海中,独木难支,皇帝的恨意怒火将他钉死在这里。
皇帝最愤恨、最生气之处就是赵漾亲手蛊惑他,将别的女人送到他床上。
“那皇上……在哪里。”赵漾呆呆地说,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整个人毫无生气。
“皇上在两仪殿等您。”
“两仪殿?”赵漾转了转眼珠。
“是,两仪殿是皇上上朝的地方,对了,您好像还没去过。”
赵漾只在正泰殿待过,正泰殿位于宫城中轴线后方,算后宫之地,但两仪殿属于前朝。
两殿间隔三四百米,赵漾每走一步,身体抽疼。他脸色惨白,或许,这就是皇帝对他昨日的惩罚。
或许还不止。
只是,他的刑罚皇帝会网开一面,那早就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春和呢?
赵漾踉踉跄跄地跨上九层白玉台阶。台阶上方,两排高大威严的侍卫持长枪立在门前,神情肃穆。枪身呈玄黑色,长枪尖头闪射出亮光。令人望之胆寒。
赵漾忍着疼痛,冷汗从他额上冒出,小脸惨白,在他将要穿过肃穆威严侍卫的刹那,一顶长枪阻拦了他的脚步。
红穗子悠悠,赵漾咬着牙顺着方向看过去。
侍卫面无表情开口:“来者何人?未经传召不得入内。”
赵漾怔住,他没有明确的身份,在后宫都‘小贵人’‘贵人’‘主子’的乱叫,可是,这只是在后宫这么叫,还没有传到前朝来。
而且,他十分抗拒这种称呼传的广为人知。
王德发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和气无比:“这位是‘小贵人’,第一次来两仪殿,你没见过。”
赵漾惨白着脸,原先面无表情的侍卫露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长枪被收回来:“原来是小贵人,臣有眼不识泰山,求小贵人宽恕。”
“……”原来已经广为人知了,赵漾悲哀地想。
他推开殿门,恢弘庄重的宫殿徐徐在他面前展开。高柱重叠,向外延伸,龙刻符文盘旋其上,仿佛要直飞云天。铮亮冰凉的海青色地砖,每走一步就会在大殿上响起回音。十余名太监垂首,肃立在高柱身侧。
在最远处,厚厚猩红地毯覆盖住白玉台阶,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坐在精雕玉琢的龙椅上。云纹绣金明黄龙袍上九爪金龙狰狞可怖。
皇帝听到声音,并未抬头,俊秀深刻的脸覆盖在阴影下,显得十分阴沉,嘴唇翕动:“你来了。”
赵漾跪在他脚下。
“是奴才胆大妄为,欲行罪孽之事。春和有苦衷,不得已配合奴才……所有罪责奴才愿意一力承受,求皇上开恩,放她归家吧。”
皇帝面色阴沉不定,翡翠阳绿珠串手持被他把玩着,他盯着旋转的珠子,眸子像冬日的寒风,望之彻骨,黑沉沉的眼珠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赵漾。
赵漾咬牙:“奴才和她没有私情,只是说过几句话罢了。她……有大志向,从来对奴才没有男女之意,求皇上明察!”
空荡荡的大殿自始至终只有赵漾的声音,他强撑着支着双腿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
他被一个信念支撑着,无论如何,他都想在暴怒的皇帝手底下救春和。
“求皇上明察!”赵漾大声道。
许久没有听到皇帝的话语,赵漾心颤巍巍地,后悔、难过,愤恨攥住了他的情绪。他茫茫然地想……还能怎么办呢?
“你还是……不知所谓。”皇帝语调冰冷,赵漾猝然抬头。
皇帝微一抬手,底下上来了三个太监。
赵漾目光艰涩,只见这三位太监分别呈了一样东西:白绫、匕首、和一杯盛满不知名液体的酒。
赵漾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黑金织龙纹靴在他面前停住,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声音:“这三样东西,你选一个,给春和送去。”
睁大眼睛,赵漾不可置信望去,却没想到被皇帝拍了拍脸颊,皇帝声音全是恶意:“怎么,以为是给你的?”
赵漾没说话,他心中悲凉一片。
皇帝不耐烦了:“朕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你若是选不出来,朕就令太监活活地将她勒死。”
“一、二、……”
皇帝数到十,漠然转身,那句“把春和拖下去”还未说出口,就察觉到衣袍被人拽了拽。
许是少年力气太小,皇帝几乎都没有察觉到。
皇帝冷着脸:“何事?”
赵漾抱住他刚劲的大腿,喃喃道:“不要杀了她,不要让我担一条人命。”
“你知错了吗?”皇帝问,他居高临下,俯瞰痛哭流涕的小太监。
“……知错了。”
“何错?”皇帝问。
泪珠从他晕红的眼梢上流下,划过他秀美精致的面孔,流入白皙雪白的脖颈,消失在衣领深处。
“我不该把她推到皇上身上,不该使计迷惑皇上。”赵漾睁大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湿润张开,像一只折翼在蛛网的蝴蝶,麻木道,“皇上是我一个人的,我应该要独占,警惕所有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的人。”
皇帝满意地看到赵漾抱着他的力气更大,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只能无助柔软露出皮毛,诱惑过路的猎人。
皇帝循循善诱:“全是对的,只除了一句。”
赵漾瞪大眼睛。
“你应该诱惑朕、迷惑朕。你要死死扒住朕,一刻也不能分开。任何想要觊觎朕的人,都要遭受你严厉的打击。”皇帝一字一顿道:“记住了吗?”
“……”赵漾木然地点头。一双大手抚摸他柔软的乌发,皇帝低下身来,声音低哑:“……乖孩子。”
“那乖孩子听话吗?”皇帝问。
赵漾侧脸安静秀美,重复道:“……听话。”
一阵眩晕,他被腾空抱起,柔顺地依靠在皇帝怀里。皇帝亲吻他嫩白的耳尖,轻声道:“睡吧。”
本就疲惫至极的赵漾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将赵漾放好后,摩挲他红肿的嘴唇,皇帝随意道:“那个宫女,打三十板子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