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在金黄被寝里,睡得很沉,眼皮合上,眼梢上绯红一片,嘴巴十分红肿。
此刻,皇帝将被子给赵漾盖好,俯身在他脸颊上烙下轻轻地一吻。
上朝结束后,皇帝令王德发将盈和带到殿内。
赵漾还在昏睡,皇帝不欲吵醒他。他来到了隔壁的西暖阁,站在窗边,树叶瑟瑟作响,远处大片光亮。
王德发躬身进来:“皇上,人已经送到。”
盈和被人抬进来,扔到了皇帝脚边。
昨日盈和已经奄奄一息,昏迷过去。皇帝下令一定要保住其性命,太医忙活了一夜,用了一颗百年人参细细熬成汤,吊了一天一夜,才将这条命堪堪保住。
皇帝背着光,背影高大巍峨,一只古铜浑圆的菩提手串被皇帝捏在手心里,背在后面,听到声音后他转过身来,眉骨高挺,影子淹没深邃寒冷的眼眸。
手串轻轻转动,皇帝不辩喜怒地看着她。
盈和挣扎着,默默不言语。
皇帝微微抬手,菩提串卡到了粗大腕骨上。
伶俐的内侍搬来火盆,将那日搜查到的荷包等物放在旁边。
盈和看着这些东西,面露痛苦之色,在她碎裂的目光中,一只玄黑绣金云纹鞋履踩上了两只荷包,狠狠地碾了碾。
“……”盈和失声。
用巨力反复碾绣技精美的荷包,没一会,上面的针线就断裂开来,惟妙惟肖、纤毫毕现的石榴纹样顿时沾满泥污,乌黑肮脏。
皇帝俯下身,声音轻而狠。
“你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说着,脚一踢,那两只荷包就被精准无误地踢入金黄的火炉中。
布料一遇见高温就燃烧成熊熊大火,半晌后,化为青烟。
伴着盈和的哭泣声,皇帝总算出了一口气。
他游刃有余地走动,随着他的动作,乌青色的大袖衫轻轻晃动。
“朕不会杀你,但你也别想再见他一面。西南是个好地方,距京城万里之遥,凭你一人之力,是很难横跨的。”
盈和慢慢张大眼睛,她已经知道自已要面临什么。
“你会到云南的大山里,嫁给一个普通人生儿育女。”皇帝慢悠悠地补充:“朕会令人看好你,让你终其一生,都回不了京城,更见不了他。”
“……”盈和慢慢伏下身子:“奴婢愿意去云南,但求不要嫁人……求皇上圣恩。”
脚步顿住,皇帝眼底显露出赤裸裸地恨意:“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若不是顾及着赵漾,皇帝早就将盈和给千刀万剐了。那日李沛说的话还时不时萦绕在他脑海,杀了盈和事小,但他不想让赵漾心里有这么一个人。
若是杀了,盈和就是赵漾心中难以磨灭的朱砂痣,白月光。她的死会让皇帝和赵漾之间再无转圜余地。
皇帝慢慢转动菩提珠,直到李沛过来才回过神来。
“皇上,您有何事吩咐?”李沛悄声问
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皇帝想事情时不许人在身侧服侍。如今这座大殿中只有皇帝和李沛两人。
皇帝说的话,普天之下只有李沛一人知晓。
菩提珠因为转动发出细小的摩擦声音,皇帝骨节分明,腕骨粗大,倏然,转动声音停止,李沛弓下了身子。
“朕有一件事交代给你,这件事令朕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你务必要完成。”
李沛仔细听着。
“就在刚才,护送盈和去云南的太监刚走……朕会给你下一道密旨。”皇帝一字一顿,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下,菩提珠清淡质朴,但皇帝的声音却蕴含着一丝杀意:“你跟着大部队护送到云南,等到了那里,秘密处死盈和,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是”李沛颤了颤。
“不要走漏风声……若是让赵漾知道了,朕,唯你是问。”
李沛叩头,目光坚定:“是!”
“去吧”皇帝抬手,倦怠地揉眉。
他起身走到东暖阁,掀开帘子,赵漾还在那里睡。他睡得很不安,眼睫毛不安的闪动,像折翼的蝴蝶。
皇帝怔怔地望着,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正泰殿北房。
这里是一座长长的院子,四面环墙,青砖绿瓦,坐北朝南一长条的低矮房屋。东南方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柳枝轻轻飘荡,余荫处放了一台四四方方的石桌石凳。
在房屋最东面,十多个小内侍小宫女托着各种物事,脚步伶利往外搬。
王德发:“都小心着点,被褥就不用带了,但像一些古董花瓶字帖纸张描纸等或珍贵或私有之物带走。”
两个小宫女结伴抱着东西走,等远远离了那间屋子后才窃窃私语。
“咱们这是往正泰殿东暖阁搬啊!这岂不是说那位赵——”圆脸宫女说。
尖脸宫女点点头,细声细语:“皇上已经下了旨,小贵人往后就在东暖阁长居。”
皇帝一直都是众人目光所在,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皱眉都有人细细琢磨。更何况皇帝根本没有特意隐瞒他对赵漾的喜爱。
所以赵漾在宫人堆里一直是个比较隐晦的存在,太监身份尴尬,但众人心知肚明,他早晚都会羽化成凰飞出去。
以往大家在称呼他时,总会含糊其辞的称一句‘小贵人’,但这并没有官方的背书。
直到昨日,皇帝亲口下了旨意,让太监首领王德发奉命‘把小贵人的东西搬到东暖阁’,‘小贵人’这个称呼才落到了实处。
圆脸宫女皱了皱眉头:“只是皇上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太监,小贵人毕竟是个男的……”
尖脸宫女瞪她一眼:“小心你这张嘴巴。哪天死在你这张嘴里都不知道。”
不只是两个宫女,东暖阁是皇帝寝殿,如今东暖阁住了一位太监,底下都在窃窃私语,议论新上位的这位‘小贵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