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舅的话鞭辟入里。皇后虽然是皇后,但朝野上下都知道那位皇帝只把皇后当摆设,尊敬有余宠爱不足。现下皇帝谁也看不上的行为才是对皇后更好的,万一真选秀了,皇后本就稀少的宠爱还要更加稀薄。
万一有其他女人怀孕,对皇后更是致命的打击。
钱国舅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后辈,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只想江山能够后继有人。”皇后缓缓地说,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悠远而甜蜜的回忆,侧过头,声音低不可闻:“我是皇后,从皇宫正门抬起来的中宫皇后。宠爱对我来说算什么?我只想朱姓天子能够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这一刻的皇后,她的神态和供奉在深深庙宇的牌匾相连。她的意志就是他们的意志。
“……”钱国舅第一次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将轻视抛至九霄云外。
“臣会找个机会再和皇上说明。必要时连通太后,鼓动重臣。请娘娘放心。”
正泰殿烛火燑燑,孩臂般的蜡烛发出噼啪声响。地板光滑鉴人,给侍候的宫人留下一道道虚影。
皇帝沐浴完毕只穿着贴身的雪白中衣,乌黑长发如瀑地贴在身后,荡漾出一段弧度。他仰躺在贵妃榻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而闲适。手上捧着一本书细细观看,身后一名宫女细致地擦拭他的头发。
灯火点点,将这块分寸之地映照地纤毫具现。皇帝纤长的睫毛打在他高挺的眉骨上。白天不可一世的威严尊贵之态褪去了不少。
这时,一名身段窈窕,花容月貌的小宫女步履轻快的走了进来,她嘴边漾起一只可爱的酒窝。
她手脚伶俐地将托盘放在皇帝身侧的——桌上,纤腰弯下,十指纤纤,将——盏放下。
皇帝被她的身影挡住烛光,眉间微蹙,极淡的眸子转到来人身上,目光一凝。
“怎么是你?”
春和毫不慌张,轻轻福礼,鬓边的海棠随着她的晃动而微微摇晃,人比花娇,姿态可谓是赏心悦目至极。
“今日赵漾公公有事,我便替他当值。吵到皇上了吧,求皇上不要怪罪。”女孩子的声音温软,她酒窝弯弯,能甜到人心里。
皇帝幽深的眸子如一口枯井,寒气连连。春和连忙垂下头,不敢与其对视。只皇帝抿紧嘴唇,俊美的面孔笼罩着一丝寒意。
“他有何要事?要让你来。”
“奴婢不知……”
“他为何找的是你?”
“奴婢不知……或许是因为赵公公觉得奴婢泡茶的手艺很好。”春和声音发颤,不自觉打着抖。鬓边的海棠随着她的颤抖微微摇晃。她仍强撑着,想多说两句话:“奴婢觉——”
皇帝突兀打断了她,目光钉死在她耳畔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上,话音从喉咙中吐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气。
“这朵花谁给你的?赵漾?”
春和诧异地张圆眼睛,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起赵公公。她垂着脸,女孩的甜美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添暧昧。手指扶上,嘴角漾起酒窝:“茶房里有两株海棠树,如今正是盛开的季节。只是茶房少有人来,海棠花的美就更不多见。所以奴婢自作主张,将其摘下,插到头发上……”春和连忙将茶水奉到皇帝面前,讨好道:“皇上渴了吧,喝盏水。”
皇帝目光平静。春和讪讪地放下茶水。
忽然,皇帝捏着书,慢慢抬起春和的下巴。他神色淡薄冰冷,带着审视,而春和随着下巴被抬起,脸上染上两抹薄红。她的嘴唇娇艳欲滴,眼角眉梢扬起喜意,羞涩地躲避皇帝打量的视线。
“朕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春和脸色变得煞白。
皇帝放开她的下巴,又垂下头看书,语调没有一丝波动:“赵漾性情单纯,你们绝无可能。”
“......”
春和的表情霎时变得难以言喻。她像是吃了馊饭一样,欲言又止,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赵漾被叫过来时,皇帝还在看书。
黑压压的头发已经干透,被一根玉簪攒住。皇帝手指骨节分明,按在薄薄的书页上。只是许久不曾翻过一页。
赵漾一进来就看到了垂首尴尬站在一旁的春和,默不作声地躬身行礼,烛火悠悠,他的表情平静悠和,动作干净利落。行礼后双手交握笔直地站在一旁。
正泰殿内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皇帝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他没有出声,赵漾自然也不会出声。他眼梢垂下,眼观鼻鼻观心。
“今日该你当值,为何不在。”皇帝目光打在了赵漾素白的脸上。
赵漾看了不远处的春和一眼,而春和拼命地给他使眼色。他平淡地收回目光,声音平稳没有丝毫停顿:“奴才去督办新入库的茶叶,耽搁了,便求春和姑娘帮我顶上。”
春和无声无息的松了口气。
“是吗?”皇帝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他站了起来,随手撂下手中的书,信步走到赵漾面前。他身量极高,烛火轻微晃动,阴影整个覆盖住了赵漾。
赵漾感受到了轻微的窒息感。
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个擅离职守,一个越俎代庖。”他声音像是冬日里的寒风,冰凉彻骨。“王德发是怎么教你们的,没规矩的东西!”说到最后已是杀机毕现。
扑腾一下,春和跪下来,膝行到皇帝面前。不住磕头:“皇上饶命啊!皇上!”
赵漾感受到皇帝投射在自已身上的目光,冷汗从脊椎骨升到四肢百骸,他跪在皇帝面前,咬着牙什么都不说。
那片雪白中衣袍琚从他面前晃过,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少了几分。皇帝走到春和面前,一把扯下她鬓发上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扔到脚底。冷声道:“少戴这些东西去外面晃荡。”
春和小声呜咽,低声称是。
赵漾全程一声不吭。甚至在皇帝怒斥春和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求情,没有劝谏,没有安慰。他就和皇帝屋里那尊白瓷佛像一样,高冷而不近人情。
皇帝的怒火却被点燃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冰冷地板上的赵漾,声音像是从喉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似的。
“赵漾,你喜欢她是吗?”
皇帝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