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漾眼睛亮亮的：“他什么时候离京？我想去送送他。”
来的时候是深秋，走的时候是初冬。
喻元武望着繁华一如往昔的京城，不由感慨。
他身后簇拥着几十个通和县百姓，这些人都要和他一起回家乡。
虽然官民有别，但喻元武从来不看重这些。
“大人，走吗？”一百姓小声道。
喻元武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在回乡前再次看到那个小公子，他还未当面谢他。
“喻大人！”
少年清脆声音响起，他猛然回头，发现不远处一位锦衣少年向他招手，而在他的身侧，是一位他想也不敢想、认也不敢认的高大男子。
他瞳孔一缩，差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跪下。
“皇、皇……”
少年笑眯眯道：“怎么，你认识我们黄少爷？”
喻元武心神直转，立马改口道：“黄少爷好，您，您怎么？”
他这时候才看到两人的手竟然是紧握住的，不由身子晃了晃，震骇不已。
在京城顶级权贵圈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皇帝心爱的人，是一个少年郎，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里怕冷了。
只有最顶上的那批人知道少年的存在，知道皇帝恐怖残忍的爱意。
喻元武作为小县县令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听到一点点风声。
然而，这一点风声在他面前得到了确认。
他恍惚不已，仿佛那极高的权贵圈子，给他敞开了一道门。
喻元武随即镇定下来，他微微颔首，这是下属对主子行礼：“多谢您这段时日帮助我，若不是您护持，我不一定能如此安稳的度过。”
少年眉眼弯弯：“你这样的好官，就应该安安稳稳的，不受一点罪。”
他挥手：“赶路艰苦，盼望你早日回乡。通和还有千万百姓等你呢。”
喻元武心头一热，重重点头。
回去路上，少年不由有些怅惘。
他坐在马车上，手指不断张开又攥紧，骨节如玉般，泛着腻白的色泽。掌心中没有任何东西，十分空虚。
他总觉得，他心头空落落的。
皇帝端坐，不动如山，乌黑狭长的眸放在少年不断虚张的手掌上，目光沉沉。
正泰殿
赵漾从回来后就开始写字。
他手腕一扫，一个刚劲有力的字体就出来了。
字写得很好，比前些年还要好很多，但赵漾却觉得，他这几年，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当他看向掌心时，空空如也。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所以他一直写，一直写，写到夜色渐深。
他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皇帝只是看着他，眉目狭长，冰冷深刻。
“想好了吗？”
赵漾呆了一瞬，少年猛地抬起头来，脸皮白嫩莹润，但眼睛却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雨，勇而无畏。
“什么意思，你愿意？”
皇帝垂下鸦翅般地睫毛，灯火葳蕤，在他脸上不断变换，皇帝面容俊美，眉骨狭长，当他这样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能从这眸光里得出侵占欲来。
以往皇帝的强烈的目光总会让少年不舒服，但这次没有这种感觉。
皇帝将薄薄的一张纸送过来。
少年迟疑地接过。
“朕下午令王德发取过来。”
皇帝轻声道：“将‘赵羊’的功名转移到了你真正身份‘赵漾’上……”
他抬起眼来，漆黑的双眸紧紧盯住少年：“现在，你可以再考了。”
皇帝嗓音低哑，给少年画了一个瑰丽的梦境：“童生、秀才、举人……只剩下进士了，你只差最后一步。”
“只要入了进士，你就可以做官。”
“大展拳脚，纵横睥睨。”
少年瞳孔有些颤抖，他展开着薄薄的纸张。
上面，属于‘赵羊’的生平改成了赵漾，其中，姓名后面清清楚楚写好了是‘举人’功名。
他看向皇帝，眼眶通红，游历的生活并未完全截断，皇帝给他留了一条极狭小，但是能登天的路。
也是他梦寐以求的。
皇帝隔着长桌揉了揉他的脸颊。
他叹了口气，像是看不乖的孩子，又像是看最骄傲的孩子。
他与少年鼻尖相触，他们明明有那么多亲密接触过的时候，但只有这种简单的肌肤相触才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两个人心脏跳动的频率。
少年眼睛红红的，他眼尾湿红，眸子有水光溢出。
皇帝炽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他冰冷的眸中柔情一闪而过：
“不要哭……小羊。”
他粗粝的指腹擦掉赵漾眼角的泪水：
“朕相信你，你也相信朕。”
猝然间，几日前皇帝的承诺响在耳畔。赵漾猛地将皇帝抱住，重重嗯了一声。
他们度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两人结伴守岁，在这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赵漾送了皇帝一本新的诗经。
——是他备考期间抽空誊写的。
皇帝看着这本全新的诗经，喉结滚动，目光沉沉。将少年温热的身躯揽在怀里:
“谢谢。”
花灯节的时候，赵漾备考到醉生梦死，最终在王德发和李沛的连番轰炸下陪皇帝去看花灯。
灯火璀璨，街道上人来人往，接踵而至。
无数大姑娘小姑娘手拉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赵漾一身月白色直缀，少年眉目殊艳，国色天香。他躲在一个地方猜字谜。
掌柜的说，若是猜对了就可以送一盏兔子灯。
少年讨价还价：“我不要那盏兔子灯，我要那个小猪灯。”
掌柜的一看，那盏小猪灯做丑了，太过肥嘟嘟，这样的灯没人买的。
少年点名要这个灯，掌柜的自是大喜过望。
皇帝站在少年背后，无奈而宠溺的看着他。
花灯节结束后，便是春闱。
赵漾带好了全部东西，告别沉着冷静的皇帝，和哭的泪眼朦胧的宋嬷嬷，前去考试。
四书文、五言八韵试贴诗、经文、策问。
三月二十五日，在总裁官与副总裁的盘阅下，赵漾位于会试第三名。
成为一名贡士。
四月初，春寒料峭，雨水朦胧。整座宫城笼罩在新绿中，一层雨雾美不胜收。
将皇城高大巍峨的檐角朦胧了几分。
赵漾与两仪殿参加殿试。
皇帝高居上位，身着衮服。少年在台下，遥遥对皇帝笑了一下。
眉眼秀美。
随着大太监的一声令下，两百名新进贡士一齐动笔。
从天亮，写到天黑。
赵漾挥笔不停，在这长时间的书写中，他得到了长时间的安宁。
殿试结束后，所有新进贡士又被召集到两仪殿。
所有的文章策问都被糊上姓名，被太监重新抄写。
没有任何行方便的可能。
少年垂头，在新进贡士里面。每个人都在侧耳倾听。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扬起圣旨，声音轩昂。
终于，赵漾听到了自已的名字。
“元和十九年戊戌科”
“探花——”
“周城县赵漾。”
少年眉目舒朗，站的笔直。他从人群中走出，一步步走的很稳。
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接过圣旨。
皇帝眼眸温和，赵漾恰好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这几年的颠沛流离，这几年的心境磨练，这几年的艰难困苦，在今日终于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少年如松柏一般，天光照射下来，让他嫩白秀美的五官更加优越。
他垂下手去，手腕上的红绳金猪更加流光溢彩，璀璨无比。
他和皇帝隔着珠链对视。
皇帝满目的骄傲与自豪。
殿内其他人都模糊起来，对视的时间仿佛在拉长。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