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
新鲜出炉的士子们战战兢兢立在下首,头埋得低低的。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两仪殿,上一次是殿试,这一次是授官。
两仪殿富贵庄严,可他们不敢抬头打量。
状元郎赵清裴和探花榜眼站在最前,皆垂下头去。皇帝端坐,悠然地拿起一个甜白瓷茶盏,目光随意往下面瞥去,在触及到赵清裴俊雅的面孔时顿了一顿。
“新科状元赵清裴、榜眼广翰学、探花孙朗……进翰林院编修,”
“一甲进士蓝储……”
御前太监大声宣旨。宣布中枢对新科进士的任命,其中一甲往上很多人直入翰林院。朝廷任命有一种公认的说法:‘非翰林,不入阁。’也就是说能入翰林院的人往后上限更高。
一时间,许多排名靠后的进士们偷偷觑前面站的几个人。
宣读完毕后,新科进士纷纷谢恩。皇帝随意勉励几句,就淡淡道:“都退下吧,赵清裴,留下。”
众人惊讶惶恐地看向赵清裴。赵清裴面色如常,行礼称是。
他举动不急不缓,一看就十分有定力,面对皇帝都从容不迫。这让许多非高门出身的士子们心酸了又酸。
谁让人家爹是文华殿大学士呢,都能让皇帝单独召见他。
待众人都走后,皇帝问:“知道朕为什么叫你留下吗?”
赵清裴恭敬答:“臣不知。”
皇帝放下茶杯,茶杯在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叮一下。赵清裴垂下头,胸膛心跳声鼓鼓。
皇帝随意站起来,从赵清裴垂着头的方向看,只能看到皇帝金黄龙纹的袍子与从手间垂下来的翡翠手持。红穗子随着皇帝的走动而摇摆,赵清裴绷紧心弦。
皇帝走到他面前,顿时,从窗柩投射进的天光就被挡了大半,赵清裴面前落下阴影。
皇帝轻声道:“既然你已授官,以后就不要往国子监跑了。少见一些人,对你有好处。”
赵清裴沉默半晌,道:“是。”
皇帝继续说:“他这段时日学问长进了不少,人却不是很乖。”
赵清裴连忙跪下去:“臣,臣不知……”
皇帝突然打断了他:“这不关你的事,他对谁都挺好,只是格外地看朕不顺眼罢了。”
赵清裴艰涩道:“是。”
两仪殿突然陷入了一阵的沉默。赵清裴被这沉默弄得有些窒息,他想告退,却没想到一向强大威严的皇帝迟疑地问:
“青裴,朕没见过寻常的夫妻,但想来,天底下的夫妻,也都是同朕和赵漾一般。”
赵清裴欲言又止。他想说,皇上,您名正言顺的妻子是皇后娘娘。您一厢情愿把赵漾当您妻子,赵漾可不愿意搭理您。
而且大多夫妻还是琴瑟和鸣的。像您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可是少数。
可面前的人是皇帝,皇帝受了情伤,当臣子的只能竭力安慰:“赵……小公子毕竟年纪小,您,对他好一点,说不定会慢慢感化他。”
“天底下什么样的夫妻都有,有恩爱白头到老,也有相看两相厌的。”
“不瞒您说,臣的妹夫,千挑万选出来的,家世清白,人也端正,待人温和有礼,但没想到……”赵清裴难以启齿。
皇帝挑起了眉,就听赵清裴道:
“他居然喜欢青楼楚馆的女子……而且还同时和好几个女子来往。”
皇帝点评:“朕从来不做这样的事。”皇帝接着问:“那你妹妹呢?”
“妹妹大怒,立马想要和离。”赵清裴险而又险地将那句妹妹想把妹夫阉了的那句话给咽下去。
“令妹倒是有气节。”皇帝淡淡道。
忽然,皇帝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带着讥讽,仿佛能将人冻僵。
“你妹妹看到他左拥右抱生气,说明还是在意那个人的。可赵漾……”皇帝闷笑:“他是亲手把别的女人往朕的床上推。”
“他巴不得朕宠爱别的人,还他一个清净。”
皇帝冷峻深刻的面孔仿佛凝着冰霜,他望向窗外,没人能看得清他表情下的千疮百孔。
赵清裴霎时无言以对。
皇帝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他惯常冷硬的表情,随意道:“今晚是家宴,你和宋学士、还有你妹妹一起来吧。”
“是……”
赵学士虽是重臣。但两仪殿的重臣何其多也,与皇帝亲近的比比皆是。但能来参加皇帝所说‘家宴’的,唯他一家。
从前钱国舅借着太后的光,能在皇帝这里蹭两个宴席。但这次是皇帝很郑重邀请赵学士一家。
夫子和学生有天然联系和传承,甚至师傅可以当半个父亲。赵漾孤苦无依,宋嬷嬷是奴仆身份,赵学士却是官身。
可以说,宋学士靠着赵漾这层关系一步登天,达到了能私底下和皇帝用家宴的标准。
也不知道消息传出去后,得让多少重臣红了眼。
正泰殿
皇帝还未来,殿内赵时宗矜持地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小弟子眼睛明亮灿若星辰、穿着质地柔软的乌金暗花白鹤羽直领袍,嫩白的脸上扬起笑容,正乐颠颠地给他奉上一盏茶。
赵世宗颇为享受地接过茶,眼睛眯起来:“不错。学问长进了,泡茶的学问也长进了。”
赵漾幸福地宛如跌在了蜜罐里,脸颊晕红。
宋嬷嬷搭腔:“小公子知道您来一起用晚饭,欢喜地不行,还想让您看他刚写的策论呢!”
“哦?”赵学士挑眉:“既如此,还不快拿过来。”
赵漾连忙带着宋嬷嬷去找自已新写的文章。
待他们二人走后,殿内其余宫人也都离此处较远。赵学士才恢复到原先的面无表情,淡淡道:“皇上留你为何事?”
一直没出声的赵清裴恭敬地垂下头:“是……关于赵漾的。”
赵学士叹了一口气。
早在赵漾入国子监的时候,赵学士就特意叮嘱过亲子,他对赵漾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太过于亲近。
赵漾毕竟身份特殊,皇帝看他又看得很紧。有些时候,哪怕赵漾自已没那个意思,皇帝就醋意大发。
只要赵清裴没成婚,皇帝都对他出现在赵漾身边十分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