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开元十五年,二月,春,夜。
这一夜,良渚帝都熠彤最美的那条苏香河上歌舞升平一如往常,而在边上十几里地的荒野林子里上演的暗杀与被杀还没有传进熠彤,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平常的夜。
寻常百姓们在不同的屋檐下酣睡,做着大同小异的梦境,而彤街上不夜的风月场所依旧极尽奢靡,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当然,这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
这一夜,有风吹过黄墙红瓦,吹过巍巍宫墙,吹过亭台楼阁碧波荡漾,一直吹进皇帝陛下御书房里敞开的窗户,拂过桌上烛火,立刻有随侍一旁的宫女盖上罩子,皇帝陛下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出来吧。”皇帝陛下上阳逸合上手中奏章,话音刚落,窗户外进来一人,黑衣、蒙面,束发,有硕大的刀疤从眉心一路延伸进蒙面巾,如同丑陋的蠕虫。
来人矮小,身形单薄,他朝上阳逸一拱手,一弯腰,并未下跪。
“何事?”陛下言简意赅,问道。
“白羽卫,出动了。”
气氛,有一刹那的窒息,纸罩之下的烛火又颤了颤,巨大书桌后面的皇帝正襟危坐,看着眼前厚厚一沓还未阅过的奏章,旁边,是方才晚膳之后宫女送来的点心,说是皇后送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闭上的眼无人能见其所思所想,许久,幽幽叹息,问道,“这次又是谁?”
腰更弯了,来人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回道,“跟丢了。”
砰!
啪!
第一声,是上好的玉石纸镇狠狠砸上那人的脑袋,第二声,是纸镇掉在地上,碎裂。男人的额头顷刻间血流如注,也顾不上擦一下,吧嗒一声,跪下了,一句话都没有。
室内安静地只听得到鲜血滴落在汉白玉地面上的声音。
“滚!”
帝王之怒,雷霆炸响。男子闻言,起身,躬着腰后退到窗边,纵身一跃,消失在沉沉月色里。
太监总管李全德悄悄推门而入,低着头拨弄了下香炉,浓郁帝王香瞬间将淡淡的血腥味掩盖,他拿了帕子擦拭了血迹,处理了地上破碎的玉石纸镇,又掩了门低头退下。
陛下这些年来愈发喜怒无常,下人们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脑袋搬家,他天天差事办得提心吊胆的,方才在门外只听闻陛下震怒,也不知是何人如何触怒了圣颜。
他拢着袖子缩在廊下,抬头看那暗沉沉的天,总觉得今日的月色,泛着淡淡的血色,风雨欲来的感觉。
“全德。”屋内,传来带着森凉寒意的声音,李全德一个颤栗,立马躬着身子进了门候着。
正值壮年的帝王已经起身,一身双龙戏珠明黄锦袍在烛火中闪着金色的光,熠熠夺目。他愈发弯了腰,就听帝王说道,“摆驾栖凤宫。”
那声音,让人如坠冰窖。
==
今夜无眠站在窗口看月色的,还有别人。
她从用完晚膳就一直站在这窗前,一直站到此刻午夜已过,腿都冰凉发麻。她站了多久,身后嬷嬷就恭敬地守了多久。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她只觉得越来越冷,那种冷,是从骨头里浸润出来的冷,仿佛骨骼中有风吹过,凉飕飕的。偌大宫殿,璀璨奢华,夜明珠的光辉照亮每一个角落。
却照不亮她因为背对光源于是投下的小小阴影。她看着那阴影,心一点点往下沉。
早就该回来了。
出事了。
“陛下驾到!”殿门外,熟悉的尖锐嗓音响起,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害怕的一次,刚刚转身,笑意还没挂上嘴角,明黄锦袍就已经闯入眼帘,帝王大跨步走来,所有跪迎着的宫女都被他毫不留情狠狠踢开,如同踢开绊脚石。宫女们倒成了一片,却一个都不敢发出丝毫痛呼,立马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跪着。
帝王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盛怒。
她忍住心悸,上前一步,带着优雅的笑,软软开口,“陛……下……今日可是有烦心事?”
帝王绷着脸,未说话,神色莫测盯着她,她柔软一笑,挥退了所有宫人,轻轻依偎进帝王的怀里,如水的眸子满满的都是爱慕和敬仰,“陛下……可否说与臣妾听听?”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是,没有证据。
白羽卫,谁都没有证据证明来自于史家,也没有办法证明它如今由史太尉交由他的女儿一国之母史安诺接管了。只知道有那么一支队伍,他们的箭尾上是白色的羽毛,他们的首领力大无穷,有一把百步穿杨的神弓,射出的箭从无虚发。他的人,在断魂大山脉兜兜转转寻找夕颜尸体时,发现了那么一支箭……
他的胞妹唯一的女儿,他不曾护住,甚至无法查到真相。
想来,倾城一定不得安眠时时都在怪罪于他吧。
所以今夜听到白羽卫出动,却又没有抓到,他何其震怒,怒气未平就冲过来准备兴师问罪,可是……史家树大根深,这一旦开了口,万一打草惊蛇,便是下下策了。
他强行压抑住翻腾而起的怒气,搂上女子纤细腰肢,扯了扯嘴角说道,“无事,只是看这些个没眼力见的碍眼。”
女子温柔娇笑,似乎是真信了,“那明日臣妾就把她们都换了,就碍不到陛下的眼了。”
“嗯。如此也好。”他点点头,搂着怀里的女子往内室走去,史安诺突然一顿,戴着嵌红宝石黄金甲套的手轻轻推拒了下,娇羞低头,“陛下……臣妾癸水来了……”
帝王一怔,点头,“如此,皇后好生歇息,朕书房里还有些奏章没看。”说罢,转身就走。
“恭送陛下……”她转身,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算着帝王该是已经出了殿门,才直起身,冷了脸,问道,“如何?”
身后,空气隐隐波动,一个长相俊美到妖异地男人出现在她身后,“失手了。十二卫,全军覆没。”
果然。
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是因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可惜了。她抬眸看向门外那弯诡异地淡红色的月亮,问道,“为何?”
“暮书墨也在。那侍卫很厉害。我比不过。”瞬息之间取十二卫首级,他做不到。从他的地方,并没有看到暮颜后来的行动。
意外。那个小侍卫,竟然连白羽卫首领都不敌,看来……要从长计议了。她挥了挥手,“退下吧。今日陛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你们以后小心些。”
“是。”空气有一阵波动,男子如同来时一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