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静默。
暮云翼感受得到身后少女落在自己后背的眼神,带着点儿探究和防备。许久,他叹了口气,有多久了呢……有多久,没有人能让他不安,没有人能让他手足无措。
宛若隔世。
他驻足,转身,含笑问道,“颜儿,可是恼了?”
阴天。雨前。空气中有湿漉漉的味道。今日初次见面的少年看过来的眼神含有太多的东西,一如方才门口那一瞥。
复杂到让她微低了头,避了开去。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反问,“为何要恼?”
暮云翼轻声解释,“恼我未经你同意,就把六年前的事情说出来啊……”
暮颜笑了笑,只是那笑,很轻,很柔,带着点儿缱绻,就像是低头时滑落在额间的碎发拂过肌肤。
她说,“怎么会?大哥也是为了我好,如此,二叔总该顾及着当年我的照顾之恩,对我多加照拂的。如此,我这个废物私生女,在将军府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说完,又是自嘲一笑,笑意里的凉薄和寂寞和不远处正厅里的欢愉和热闹格格不入,笑完,抬头,眼神里已冰凉如斯,连声音都淬着冰,“可是大哥,6年前,我不在边关。”
正厅的大门就在眼前,进进出出的婢女穿着过节压箱底才穿的服饰、戴着主子平日里赏赐的首饰进进出出,走路姿势是极美的,眼神嘴角的弧度是讲究的,既不显得冷淡,也不会过分热情,也因此多了几分刻意。
将军府两位少爷,年龄正好,该是选通房丫头的时候了。
暮颜冷着眼,勾着意味深长的弧度,随手招了一个正好余光偷偷瞧过来的婢女,交代了请她领着大少爷进门,招呼着十步开外可以避开的沉施转身走了,这顿接风宴,不吃也罢。
暮云翼看着暮颜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苦涩地笑,是啊,六年前,你自然不在边关……可是,我总希冀,六年前你便是在的。如此,我也不必苦苦寻你六年,你也不必这般的苦。
大伯广招名医,只为了治你的丹田,虽是好意,却也几乎是昭告天下你的丹田破碎,你说你是将军府的废物私生女,这些日子,这六年来,若我在,必不会苦了你。
我从未想过骗你,我遇到了你,就在六年前。你却不记得我罢了。当日洞窟匆匆擦肩而过,你说,你叫小夕。
我寻你六年,无人知道,我耳力极灵,过耳不忘,凭着当日三言两语,我在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寻你六年,绝望到我几度想要放弃。
放弃吧……一个孩子,如何活得下来……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你可知道,当我站在众人之外,听到你清冷一句“是的,大姐。”
宛若雷击,又似重生。
原来你在。
而我,回来了。
余生,我以整个将军府,免你一世颠沛流离风霜雨露,予你此生安然无虞尊荣富贵。
她躲在一个山洞里。黑暗。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身边有急促的呼吸声,带着痛苦的呢喃。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身边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是隐隐透过来的温度,高得吓人。他发烧了。
洞口微弱的光线被挡住了,有衣摆划过地面的声音。脚步轻缓,仿佛死亡圆舞曲的前奏,又似死神举起了他漆黑的镰刀。
空气压抑到仿佛可以滴出浓黑的墨汁来。
她死死捂住了嘴。
“小郡主,你逃不掉的……”就像古老的咒语,来人的声音竟如同大提琴音般动听悦耳。他黑巾蒙面,双眼紧紧盯着她,就像毒蛇寻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为……为什么?”她惊恐地问……
“因为,很多很多人要你死啊……”说完,来人咯咯笑起来,仿佛很多人要她死是一件令他很愉悦的事情,那笑声,在这狭小闭塞的洞里回荡着,像一张网,紧紧裹覆,越收越紧,连呼吸都艰难……
“啊!”暮颜突然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一摸,额头上冷汗涔涔。是梦啊……可是那双眼睛阴狠、毒辣,仿佛淬着毒泛着绿光,即使是梦里,都让她忍不住心悸。
天暗沉沉的,风雨欲来的样子。她在院子的吊床上小憩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过多久。
“小姐?怎么了?”沉施匆匆走来,手上还沾着满手的白粉。
“没事,一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个噩梦。……你在做什么?”她准备起身,估计没一会儿宫里就要来人了,全府上下都得去前厅接旨,这事儿,只可以早去绝对不能晚了。一低头,看到盖在腿上的薄毯,因着刚刚起身的动作,快要滑到地上了。
“你给我盖的?”
“不是……我在做点糕点。”沉施抬了抬手,“小姐要洗漱了么,那我先去整理一下再来伺候。”
“恩,去吧。”她坐起了身,却也没有急着下地,因着那个梦,总觉得整个人提不起劲。这一点都不像梦,倒像是……回忆。
如果真的是逃亡路上发生的事情,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有“很多很多人”要她死……
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在头顶铺开。她无处可逃。
回来,到底是对是错?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沉施过来就看到她家小姐坐在吊床上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发呆,两眼无神,也没什么表情,可是就是让人心跟着一沉的那种,让人只想蹲下来抱住自己。
她担忧地开口,“小姐……”
“恩。去换衣服吧。”知道目前多思无益,只能往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挥走脑子里那些让人低落的东西,梳洗完毕赶往前厅,意外地在半路上遇到了从墙外匆匆翻墙进来的暮书墨,于是俩人结伴而行。
今日去的早,老夫人还未到,又精心修饰了一番盛装出席的暮云雪美得更是惊为天人,连暮颜都微微愣怔了,倒是暮云韩,难得的不在状态,似乎心不在焉。
她和暮二叔打了个招呼,便也找了个最靠外的位置坐了,暮小叔却没有去坐暮云雪特意空出来的前面的位置,反而就在暮颜边上随意坐着喝茶。
喝了一口嫌弃地皱皱眉,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