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里。灯火通明。
老夫人执掌的将军府后院,一直以来都是勤俭有加,烛火也是掐着点儿用,掐着点儿熄,像今日这般“铺张浪费”,明显是发生了大事。
暮颜撇撇嘴,果然,刚进了大门,就有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从门后走出,说是老夫人有请,已经等候多时,便带着四人一路去了正厅。
将军府的正厅暮颜还是第一次来。就算那日回来,老夫人和夫人都极其不待见,压根儿没在正厅问话。想不到今日却对自己开了门。
将军府的正厅极是恢弘大气,黑色基调严肃庄重,上座红色楠木大椅之上,满头银发,不苟言笑的老夫人一手握着龙头拐杖,一手拨弄着佛珠,闭着眼肃杀坐在正位。108颗珊瑚珠在烛光中璀璨到耀眼。
听说,当年老夫人年轻时候救了已故太后一命,皇帝陛下感念恩德,就送了这一根龙头拐杖。
帝都唯一一份的恩典。
老夫人日日精心呵护擦拭,轻易是不拿出来的。
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暮颜低着头缩着脖子跟在暮书墨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
暮恒、郑氏、暮云韩坐在右手边,暮恒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得喝着茶,郑氏和暮云韩却是时不时朝外看来,一脸期待的模样……
“哟,今儿人真齐!”暮书墨笑地一脸痞气,往左手首位一坐,对着暮颜招招手,“来来来,小侄女,坐这儿。”
话音刚落,老夫人大喝一声:“暮颜,跪下!”
“扑通!”暮颜跪的结结实实,特别诚恳:“老夫人、二叔、二婶、二姐。”
“你可知今日为何要你跪?!”
“知道,暮颜以女儿之身进入了烟花之地。”
老夫人的龙头拐杖敲得邦邦响,气的直冒火。
“你也知道不该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我且不管以前你娘如何教导的你,如今既然来了这将军府,就得守将军府的规矩!那些个没教没养没羞没躁的习惯统统都给我收起来!你的两个姐姐还要嫁人呢!凭白被你糟践了名声!”
说着,她看了眼端着茶神色不明的暮书墨,今早听下人回报说是看着昨夜书墨抱着喝醉了的她回的小院,今日这俩又是一起回来的,也不知才几天时间,他们俩怎么混到一起去了,真臭味相投了?
她素来爱面子,因此哪怕再不喜欢二房,对外总还是和和睦睦的,从不曾被人抓了把柄。如今,如何能不气?
暮颜跪着,老老实实的,哪怕这话说的极重,也半分不回嘴,磕了口头,道,“是,老夫人教训的极是。孙女错了,以后绝不再去。”
暮书墨看着从进门开始就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实诚内向的私生女模样的暮颜,莫名觉得这女子变脸之快,他都望尘莫及。
聪明、狡黠……还不要脸。
“呵呵……三妹妹倒是老实~”暮云韩掩着唇咯咯笑着。仿佛倒是意外她的配合,或者说失望于她的太配合。
慕颜立马又低着头,跪地老老实实,认错态度格外诚恳:“自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切听凭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气还没有消,重重地哼了声,龙头拐杖重重敲了敲,沉了声道,“来人呐——请家……”
话还未说完,一直喝着茶的暮书墨却是放下了茶杯,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娘,小侄女是我带过去的。也是跟我一起出来的。就是一起去喝了壶茶,你也不问问清楚就责罚。”
“哼!问清楚?还要怎么问清楚?!我且问你,她是不是进了那腌臜地方的大门了?是,就不算冤枉了她!”
“母亲……”
暮书墨还待说什么,被暮颜不动声色地截断,“老夫人说的极是。暮颜的的确确进了不该进的地方,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看着堂下如同没有脾气的泥娃娃一样任人拿捏的乖巧认错的孙女,她不喜欢这个孩子并非因为她的出生,大户人家谁没有个庶出,离儿终年征战在外,并非不能有个喜欢的女子,并非不能有个一儿半女,甚至,她隐隐期待着离儿能再生个大胖小子。
只是,这个暮颜,却注定了永远不会给将军府长脸。甚至,一回来就成了笑话。
是以,她不喜欢这个孙女。
“既没有冤枉了你去,那就按家法处置。来人呐——”
“母亲!”暮书墨沉了声唤道,家法,20大板子,这孩子身娇体弱的,要是这20板子生生受了,怕是不死也得躺上好几个月,正了色说道,“母亲,小侄女儿是我带过去的。我,得护着。”
他挥手挥退了下人,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都知道,若说这将军府还有谁能越过了老夫人的,怕就是这三爷。
我,得护着。
四个字,轻浅的发音。
跪着的少女低着的脸庞,没有人看得到表情。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四个字话音刚落,心头一热,滚烫了胸腔,蒸腾而起的水汽便亟待寻找一个出口一般,氤氲了双眼。
就像久处干旱的地方迎来了细雨蒙蒙,就像深陷黑暗的双眼看到了遥远的一缕烛火,就像冰封的世界里感受到了暖意的风。
并不强烈,却如同羽毛刮过心间,簌簌地痒。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修剪地光滑圆润的指甲嵌进了掌心而不知痛。
“你!”老夫人闻言,也顾不上拨弄这些年来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从不离手的珊瑚珠佛串了,“啪!”地一声重重拍上案几,继而指着暮书墨怒道,“……你今日是定要反了不成?!”
她激动地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身后始终低眉顺眼的老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背,一边劝慰老夫人,一边给暮书墨递着眼色,想着三爷平日也是个机灵的,这会儿怎么不知道这般惹怒老夫人只会让三小姐更遭罪啊!
暮书墨却仿若未觉,依旧说道,“母亲,你该是知道我脾气的。今日你一定要打小侄女儿,我也没办法,只能让她生生受了,毕竟她的确是进了吟风楼的大门。但是——明日这几个下人是什么下场,我可不能保证了去。”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