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安静异常,只听的见两人的呼吸声。
宋庭屿一愣,望着她那双含泪的秋水剪瞳,曾经平稳到死寂的心终究是乱了。
他略带狼狈的移开了眸光。
“你…”
“大人别误会,我只是怕大人离开了,我就不能再报答大人的恩情了。”
也许是他之前沉默的时间太长,铃兰心一点点沉下去,不敢再听他所言。
在宋庭屿开口的瞬间便慌张打断了。
望着她慌张无措的眸子,以及唇角的强颜之笑,宋庭屿眼神复杂,但还是顺了她的意,移开了话题,“没关系,救你本就是我身为朝廷官员应做的本分。”
铃兰紧攥着帕子的手指微松了松,面上的紧张消散了些,只是还是不可避免的涌上了失落。
宋庭屿看着她,心中微涩,折身将几案上的荷包拿在了手中,问着她,“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花吗?”
之前,他查阅了古籍也并未找到任何记载。
铃兰微愣,可瞧着他手中的铃兰花荷包,面上的失落顿时被眼中的温情替代。
“是铃兰花。”她声音很轻。
“铃兰花?”宋庭屿抬眸,略有些诧异。
“嗯”铃兰点头,“就如我的名般,它也名铃兰。”
铃兰生于幽谷,长在深处,喜爱阴湿潮地,纯美空灵,犹如花中仙子,可内里却全株都是毒。
窗棂外阳光映入,落在两人之间,铃兰眼中仿佛含着星光,他的目光蓦然有些移不开。
“铃…兰”
宋庭屿望着手中的铃兰荷包,又抬眸与她四目相对,薄唇轻勾,“是个好名字。”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或者说,又从来都没有变过。
铃兰两颊的白皙沾染了点点红晕,如绚丽的夕阳,温暖却也羞涩。
也许是经过这一遭,接下来两人间的氛围好了许多,甚至多了份淡淡的温馨。
不过,两人到底没有什么关系,并不能待太长时间。
半盏茶后,铃兰便准备离开了。
“大人,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
听到她的请辞,宋庭屿神色微微一滞,也就是到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已竟与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同处了近一刻钟。
而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甚至…还产生了淡淡的不舍。
宋庭屿抿紧了唇,不再看她,声音很淡的应了声,“好。”
铃兰望着他怔愣过后逃避的模样,并不意外,有些事,逃避过后的爆发才更刻骨铭心。
她转身准备离开,距离书房门越来越近,可忽然,身后之人喊住了她。
铃兰疑惑的回头,“大人,怎么了?”
宋庭屿望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微顿了顿,喉间轻动,“日后不用那么急。”
这句话说的莫名,但铃兰却莫名的听懂了,她唇角微弯,眉眼如画卷般生动了起来,嗓音清甜,“放心,大人,我还想多见见您。”
说完,似乎是觉得太过大胆,铃兰不敢看他,咬着唇转身迅速打开门离开了书房,裙摆翩翩。
书房内,宋庭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怔怔,晦暗不明。
不远处,刚被丫鬟带着快走到侧门的铃兰感受着体内荡漾的波动,唇角的弧度越发娇艳。
只可惜,一切都被挡在了帷帽下,并无任何人可以看见。
铃兰一路走到侧门,丫鬟离开后,她便准备回青北巷,可忽然,身后有人急匆匆的唤她。
铃兰回头,便看见了永泰正大步向她跑来。
“泰侍卫,是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并无”永泰摇头,“只是世子命我将白玉膏交予姑娘,让姑娘日日涂于指尖。”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翡翠盒子,外表洁白如玉,印着淡淡的花纹,只一眼便可看出它的价值连城。
铃兰摇了摇头,“泰侍卫,这太贵重了,铃兰不能要,麻烦你重新送回给大人吧。”
“姑娘,世子送出之物,从来没有收回之理。”永泰没有动,“您收着吧,若不然属下回去必要受罚。”
见他这般说,铃兰自然不好再拒绝。
“那…那好吧。”
她咬了咬唇,迟疑的从他手中拿过了白玉膏,隔着帷帽下的帘纱望着他,“麻烦泰侍卫帮我谢谢大人,大人他…真的帮了我太多。”
铃兰声音轻柔,满含感激,却又隐隐带了一丝别样的情愫,永泰应了声好。
“多谢。”
铃兰垂眸,满眼柔情的握紧手心的白玉膏离开了府衙。
永泰望着她的背影,面上再没有了刚才的正经,反而多了几分轻松欢快。
他就知道铃兰姑娘绝对是喜欢上了他们世子。
而世子……
【把白玉膏交给她】
要知道白玉膏可是价值千金,极为难得。
不仅对外伤有极好的效果,甚至对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有极好的凝血之效。
世子来这山城也不过带了仅仅两瓶,如今却因为铃兰姑娘做针线伤了手,便送了她一瓶。
若说世子没有动心,他可不信。
永泰挑了挑眉,笑嘻嘻的回书房复命。
书房外,永安看了眼自家兄弟,略带嫌弃的移开目光。
可屋内的宋庭屿却并没有在意,只是听完他叙述的铃兰话后,挥手让他出去了。
望着手上的荷包,宋庭屿摩挲着那朵绣上去的铃兰花,眼底难掩那一分暖色。
铃兰——
【放心,大人,我还想多见见你】
暖色炙热,宋庭屿的耳畔再次响起这句话。
他摩挲着荷包的手微僵,敛下眸,望着那朵栩栩如生的铃兰花,男人眸色晦暗,复杂极了。
须臾,檀木盒内,再次多了一只荷包。
“啪嗒。”
沉重的盒子被盖上。
窗棂灼灼的阳光落入,清冷如玉的男子面容模糊,望不真切。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铃兰现在不再去城外的山上,只每日专注做绣品,连院门都不怎么出。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从刘二那几人当街行刑后,山城的百姓便都在打听她的事。
甚至还有些想通过她攀上宋庭屿的商人,安排了人住在青北巷,想跟她套近乎,甚至在她出门采买绣线时,若有若无的打量着她。
就连她上次去府衙,都有人跟着,只是那些人胆子不大,在发现她的目的地是府衙的时候,便不敢再跟了。
这些人其实做的非常隐蔽,但铃兰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只是她并没有察觉到恶意,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偶尔觉得厌烦。
厌烦那些人太过关注她。
而林婶子并不知道这些,见她日日不出门,怕她日子过的枯燥,就经常会来串门陪她一会。
可后来见她真的不觉得枯燥,反而特别喜欢绣花,这才来的少了些。
可每日临近傍晚,她都会习惯性的送些自家种的葱菜来。
这也是铃兰之前花了银子与她买的。
她现在不喜欢出门,除了必要的买针线和每五日去府衙的行程,她甚至连院门都不会打开。
可这份行程在她又去了一趟府衙,还了一两后,却出了事。
“二哥,就是她!”
在铃兰从府衙侧门回到青北街后,一直等在青北街小巷的两个汉子眼神狠戾的望着她的背影。
正在这时,天空响起了惊雷,铃兰加快脚步回了院子,只是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眸光若有若无的撇了那两人一眼。
不久后,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磅礴大雨,林婶子打着油伞,臂弯挎着一篮子菜敲响了铃兰的院门。
“铃兰,快开门,我来给你送菜了。”
院内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呼啸的风声以及磅礴的大雨,还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林婶子心中一跳,蓦然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伸手推了推院门,里面是锁着的,可通过缝隙,她却看见了凌乱的院子,绣品散落一地,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泥水。
而不远处院内的后墙,铃兰被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捂住嘴,强行带她从后墙跳了下去。
那一刻,林婶子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与仓惶,害怕。
林婶子瞪大双眼,不由的想开口喊人,可蓦然,她转身快步向府衙跑去。
她知道,青北巷的街坊都是普通百姓,偶尔帮个小忙,或者看看热闹都可以,但拿命拼,恐怕没有人敢。
更何况,铃兰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被那些碎嘴的婆子知道她被两个男人掳走,恐怕就算救回来,也会被唾沫淹子淹死。
如今,只有那位钦差大人可以救她。
傍晚时分,黑云密布,犹如黑夜,倾盆大雨伴随着惊雷响起,街头的百姓们皆淋着雨大步跑回了家中。
林婶子一路都不敢停,跑的布鞋都掉了一只,满身泥泞。
府衙正门的衙役见一中年妇人快步跑来,皱紧了眉刚要询问,就听见了她的话,吓得立刻跑进了府衙内通报。
那天的事闹得那么大,他们还被安侍卫亲自带去抓人行刑,又怎么会不懂铃兰二字的重要性。
那衙役快步向书房跑去。
而此时,书房内的宋庭屿正写着文书,狼毫挥洒,可蓦然,天空惊雷巨响,一向稳重不动如山的他,却意外笔锋斜了下。
“咚咚——”
院外的永安快步走了进来,低着头拱手道,“世子,院外传来消息,铃兰姑娘在家中被掳。”
“啪嗒!”手中的狼毫蓦然掉在了桌上,写满了的文书彻底被墨汁浸染。
永安还没来得及说其他,身旁就已经被一阵疾风所带。随即,一道冷厉沉色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来。
“通知永泰,去铃兰院中查探,之后备齐人马!”
永安立刻应声离开。
而宋庭屿快步走出书房,便厉声问道,“报信的人呢?”
等在书房外的衙役立刻回答在外间,刚说完,衙役就看见自家大人疾步向府衙外走去。
他连忙也跟了上去。
而此时,正慌张焦急站在府衙外等着的林婶子,在看到宋庭屿的那一刻,立刻跪了下去,慌张道,“大人,铃兰刚刚被两个男人掳走了,你救救铃兰吧!”
“什么时候?说详细点!”宋庭屿语气难掩焦急,可目光却又很冷,暗藏着杀意。
林婶子有些害怕,但也知道宋大人不是针对她,而是对那两个掳走铃兰的汉子。
她立刻将自已看到的告诉了他。
“大人,那两个汉子应是偷偷翻进了院子,之后掳走了铃兰。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铃兰已经被他们带着从后墙跳了下去。”
听到她说铃兰眼含惊惧,满脸泪痕时,宋庭屿面色已经黑沉如冰,杀意尽显。
“大人,马已经备好。”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永安身着蓑衣,身后跟着一列从京城带来的侍卫,十几人骑着马从侧门赶了过来。
宋庭屿接过他手中的蓑衣,吩咐林婶子不要走漏消息,他会找到铃兰,并救回她。
说完,宋庭屿不再停留,一个箭步跨上了马,甩下马鞭,“驾——”。
磅礴的雨夜中,一队人马疾驰而过,快速向青北巷后街而去。
不消多久,宋庭屿便赶到了铃兰被带走的那道后墙,听着永泰探查到的消息,宋庭屿攥着缰绳的手一点点收紧,直至手背青筋暴起。
“世子,院内乱成一团,铃兰姑娘应该是自救过,但是没有成功。而且虽然雨水冲刷了些痕迹,但到底间隔时间不是太长,属下发现那些痕迹在经过一家小院时消失了。”
“带路!”宋庭屿眼神异常冷。
“是!”
永泰跨上马,疾驰而前。
磅礴的暴雨声掩盖了众人的马蹄声。
不久,宋庭屿便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因今日晚分的暴雨,小院四周皆无一人,家家院门紧闭,就连院外的小道上也除了他们,便空无一人。
可前后四周的小院都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嬉笑声,以及傍晚时分的袅袅炊火。
可唯独,他们面前的这间,安静到死寂。
“分为两批,前后守好,若有人逃出,一个都不准放过!”
宋庭屿语气狠戾,含着满满的杀意。
说完,他翻身下马,带着永安永泰以及两个侍卫跳上了墙头,翻身入内,全程悄然无声。
他知道,这里既然这么安静,那铃兰绝对不在院内,而是在地下!
而此时,被推进地窖的铃兰也察觉到了体内灵体的躁动。
她知道,宋庭屿已经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