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和楼是这凉州府最大的戏楼,装修精致清雅,楼上的雅间也各有各的韵味,平日里热闹非凡,达官显贵之人皆爱来听戏。
不仅是因为里面的戏旦唱的好,也因为有人曾听说这德和楼背后的主子乃是这凉州府真正的主人,两广总督——霍峥。
所以大家便都想攀上些关系。
便是攀不上关系,偶尔来捧捧场也不错,可以给总督大人留一个好印象,日后也就好办事了。
而这也就是德和楼即使平日里再日进斗金,也没有什么不识眼色之人,敢在这里放肆的原因。
玫瑰站在德和楼外,好奇的打量了着面前格外漂亮的戏楼,眼神格外的干净。
十月尾的阳光落下,点点光晕笼罩在她四周,玫瑰身上的红裙仿佛都洒上了流光,璀璨四溢,美的不可方物。
二楼窗边,悄无声息望着这一幕的霍峥眸色微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从马车上下来的玫瑰比当日海上半遮半掩时,越发的夺人心魄。
人如其名,美如玫瑰,妖娆夺目。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德和楼外的玫瑰忽然抬起了头,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就这么对上了霍峥过份幽黑的双眼中。
她一怔,随即眼里仿佛划过了星光,唇角微动,带着得意,眉眼含笑。
“玫瑰,怎么了?”
忽然,率先被丫鬟引着上前的林栖梧见她突然站着不动,疑惑开口,她这一声,仿佛一道惊雷,令霍峥蓦然回过了神。
他脸色难看的移开目光,快速将窗棂关上。
玫瑰瞧了眼上方关闭的一角,唇角轻勾,笑着上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德和楼可真漂亮,不愧是凉州城最大的戏楼,名副其实。”
二楼窗棂旁,霍峥听着女子娇甜清脆的声音,蓦然又想起了刚才她那番大胆的无声之言。
【大人,好看吗?】
女子站在阳光下,眉眼含笑,胆大妄为的一幕仿佛又近在眼前,霍峥脸色变了又变,忽然低声说了句不知羞耻。
可奇怪的是,他心底却难得没有什么厌恶之心。
也许是因为,当时玫瑰的眼神太过于干净了,干净的仿若孩童般的清澈。
只有捉弄成功后的得意窃喜,没有那种不为人知,满腹心机的算计。
…………
玫瑰进了德和楼后,就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她环顾四周,略带好奇的问着,“栖梧姐,你不是说德和楼基本每日都会有花旦唱戏吗?怎么今日都没人啊?”
之前她在外的时候便没有听到声音,没想到进来里面,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除了戏楼里面的丫鬟小厮,就只剩下了一连排的侍卫,个个带着刀,面色严肃。
当然,后台那边她是看不到了。
不过,她想后台最多也是戏楼里的人,也不可能会有客人吧?
林栖梧也早就察觉到了,但她比玫瑰了解霍峥以往的霸道,自然明白此刻为何无人。
她唇角轻轻扯了扯,“也许是因为总督大人在吧。”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玫瑰瞧了眼她眼中淡淡的冷漠,唇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两人被戏楼的丫鬟带上了二楼左边最大的一间雅间——扶光阁。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玫瑰眼神亮了亮,那抹欢喜就连林栖梧都看了出来,更何况本就坐在雅间内看着两人的霍峥呢。
“玫瑰姑娘喜欢扶光阁的雅称?”
男人似乎只是随意一问,可玫瑰却真挚的笑了起来,璀璨如星河,“喜欢,特别喜欢。”
霍峥让林栖梧坐在自已身边的动作一顿,眼尾一抬,对上了她过分漂亮却真挚的双眼。
“哦?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吗?”
这是他第一次,有些忽视她。
林栖梧坐下的动作微顿,重新选了个霍峥对面位置。
霍峥皱了皱眉,本能的想让她坐回到他身边,却蓦然听见了玫瑰的回答。
“因为那是希望和光明。”
他一怔,看向了她。
而此时,玫瑰因为对面的位置被占,就看似随意选了他身旁的位置,毕竟只剩他左右两个位置了,她再怎么选,都会坐到他身旁。
而她一边坐到他身旁,一边还在继续说着,“而我希望自已的未来可以充满希望和光明,不会被暗日所迫。”
玫瑰那张漂亮惊艳脸蛋满是笑意,眼睛仿佛被星河包揽,透进了霍峥那曾经如深海荒漠的心底深处。
“希…望…光明…”他口中低喃,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胸膛微微起伏,嗓音低沉而悦耳。
林栖梧见他这般,看了眼一旁的玫瑰,敛下了眸。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听见他笑,玫瑰有些好奇,她应该没有理解错啊,扶光不就是希望和阳光的意思吗?这还是雪莲当年亲自告诉她的呢。
玫瑰还记得当年在天庭时,雪莲就曾说她是凡间热烈如光的花,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光明。
因为她足够夺目,足够耀眼。
“对”,霍峥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也算是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个女子。
“那你笑什么呀?”弄的她还以为自已理解错了呢?
玫瑰那张漂亮的小脸略带抱怨的看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已的情绪。
仿佛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等着他去渲染,去掌控。
霍峥心底划过一丝异样,可惜,转瞬即逝,消失的太快了,令他有些抓不住。
他收回视线,瞟了眼对面沉默安静的女子,轻笑了声,“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聪慧。”
聪慧到即使他心生怀疑,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没有厌恶之心。
这很奇怪,却也并不让他反感。
林栖梧听出了霍峥语气中微弱的异样,她眸色微动,瞧了他一眼,又在他看过来时移开了目光。
霍峥见到她这般,眼底有一丝不虞和自嘲。
可忽然,耳畔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云鹂般动听,带着微弱的惊喜,以及满满的笑意,瞬间打破了霍峥心底那一丝刚刚升起的自嘲不快。
“当然啦,我可叫玫瑰,最热烈如火的玫瑰,那自然就是这天际最耀眼的阳光啦!”
玫瑰那张惊艳而动人的小脸含着笑意望着他,仿佛真的如一团火般将霍峥心底那些黑暗给燃烧殆尽。
他不自在的轻咳了声,不知是夸还是贬,“你倒是不知羞,自夸自怡。”
这话一出,无论是玫瑰还是林栖梧都各有异样。
只是林栖梧是惊,而玫瑰则是不开心。
“什么叫不知羞啊?大人!”
玫瑰那如星河般璀璨干净的眸子仿佛沾染着丝丝火光,睁大双眼控诉着面前喝着茶的男子,气咻咻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玫瑰本来就是阳光。”
玫瑰仿佛没有顾忌眼前之人是这凉州的主人,她毫无顾忌的控诉着他。
霍峥本能的不快,但一抬眸,就对上了那双如火般璀璨干净的眼睛,只是这次带了份微弱的委屈。
也就是那份委屈,让他心底的不快,几乎瞬间便随风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霍峥现在真的很好奇,这般单纯热烈,聪慧又不知世事的貌美女子,究竟是真的落水忘记了前程往事?
还是…
不知想到什么?霍峥眸色暗了暗,眼底之前浮现出的丝丝笑意,最终还是被怀疑所掩盖。
可这也始终无法掩藏,他对玫瑰的态度似乎好了很多,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语带机锋。
这让本担心玫瑰大胆之言惹恼了霍峥,准备开口求情的林栖梧,心中涌起了一丝怪异。
她瞧了眼身旁张扬肆意的女子,总觉得自已好像忽略了什么?
但……
【栖梧姐,麻烦你帮我多照顾一点玫瑰】
离开前,那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即使被她揶揄的红了耳朵,也无法掩饰他的担心。
林栖梧心中轻叹,在进来行礼后,第一次朝霍峥开口,“大人,玫瑰年岁尚轻,言语多有冲撞,望大人海涵。”
“栖梧姐…”
玫瑰错愕看着她的想说什么,却被林栖梧瞪了一眼,她瞬间如蔫了的花朵般,委屈巴巴的坐在椅子上,幽怨极了。
霍峥看着她那副闷闷不乐,恹恹地小模样,唇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一丝弧度,“没什么,本官不在意。”
至少还挺有趣的。
特别是在看见,那高傲明媚的小玫瑰委屈巴巴模样的时候,特别可爱。
霍峥不由想着,唇角的弧度越发有些大了。
玫瑰自然察觉到了霍峥那饶有趣味的视线,她不开心的悄悄瞪了他一眼,随后不等他开口,先发夺人,“大人,今日您不是请我和栖梧姐来看戏的吗?怎么还不开始呢?”
说完,她起身来到对着戏台方向的窗边。
大堂内,依旧空旷无人。
而此时,霍峥因为她刚刚略显急躁的动作,再次闻见了那股让他过了整整一日才消散的花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两人离得近,还是因为她刚刚起身时,带起的那股微弱的暖风,鼻间的香味比之上次稍稍浓艳了些。
却反而一点都不显得腻味,多了分清甜迷离。
霍峥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稍稍掩盖着那分香,没有望向玫瑰,反而是看向了对面一直躲避着他的女子,“栖梧,想听什么戏?”
他到底还是在意她的。
更何况,今日虽有为了试探玫瑰的心思,但也主要是他想见她了。
可惜,林栖梧到底让他失望了,从进来至今,对他态度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一直有些不冷不热。
她摇头,“不用了大人,今日是您主场,您想听什么,便听什么。”
霍峥之前因玫瑰而沾染了几分笑意,此刻又回归了本源,狭长的眸子盯着面前之人,面无表情。
而林栖梧一如往常地垂着眸子,安静而沉默。
玫瑰自然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略显紧张的气氛,可她却并没有开口去缓和。
毕竟,对于她来说,两人之间隔阂越深,她才能有插足的机会。
而且就目前来看,她觉得霍峥和林栖梧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仿佛有一道天然的壁垒横在他们之间。
玫瑰觉得,恐怕就算没有她,他们两个人也不一定能在一起。
而且就算在一起了,两个人也不一定能快乐。
正在她脑海放空之际,霍峥突然看向了她,“玫瑰姑娘,既然她没心思,那便由你来选吧。”
玫瑰蓦然回神,漂亮的眸子眨了眨,见她不做声,霍峥以为她也想学林栖梧不识抬举,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可正当他想生怒之际,耳畔却传来了一道惊喜声。
“真的吗?!”
玫瑰双眼亮晶晶,喜笑颜开的向他小跑来,裙摆翩翩,美如画卷,“我真的可以自已选戏吗?”
她坐在他身边,双手激动的抓住她的胳膊,眼中盛满了跃跃欲试和激动。
这让本觉得一腔心思被浪费的霍峥脸色稍稍松快了些,“可以。”
他胳膊微动,玫瑰立刻反应过来,立刻松手,不好意思的笑着,“啊,抱歉,我太开心了,谢谢总督大人。”
她惊艳漂亮的小脸满眼笑意的看着他,眼里仿佛闪烁着星星,惊喜又开心。
“不用”,霍峥看了眼对面之人,摇了摇头,耐人寻味的问她喜欢什么戏。
玫瑰眼珠子一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他一句话,“这里什么戏都有吗?”
被她这么一问,霍峥还真起了点兴趣,没有再关注林栖梧,反而饶有意味的笑道,“你放心,本朝该有的,它都有,就算真的没有,本官也可以让它有,你想听什么?”
见他语气自信而笃定,玫瑰就没什么顾虑了。
她眉眼盈盈,唇角含笑望着他,一字一句说出了四个字,“——繁花坠世。”
她相信,如果真的有其他姐妹坠落在这方世界,当她们听到这场戏时,就会知道她与她们同在。
霍峥动作一顿,抬起眸看着她,狐疑,“繁花坠世?”
“嗯”玫瑰点头,丝毫不心虚的与他对视,“我想,我的名字既然是玫瑰,还正好不记得前程往事,便想以自身唱一场戏,想寻找我的亲人。”
玫瑰说着,神色有些落寞。
霍峥望着她,心底所有的怀疑,都在一点一点的消散。
最后,消失殆尽。
因为霍峥很明白,如果面前的玫瑰真的是奸细的话,恐怕绝不会这么大胆说出这种话。
霍峥相信自已的直觉,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