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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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涂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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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哑舍
作者:
玄色
本章字数:
22440
更新时间:
2024-10-02

【壹】

开封周围地势坦荡、一马平川,不像长安、洛阳、BJ、南京、杭州等地都有山峦为天然屏障,地势低洼卑湿,古时就被称为“斥卤之地”,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建都之地。但开封位于黄河之滨,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更是“四水灌都”的水运交通枢纽,获取资源便利。夏、战国时期的魏国、北宋、金等都曾在此定都,有“八朝古都”之称。

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黄河败也黄河。开封因水运便捷而屡次成为都城,但也屡次因为黄河泛滥而被掩埋。

从古至今,因兵火战乱城毁国亡的,都会抛开旧都城,另选新址建都,但古都开封历经兵祸水患,每次新的城市都仍是建设在旧城址上,屡建屡淹,又屡淹屡建,形成奇特的“城摞城”现象。在现今的KF市地下三米至十二米处,自上而下叠压着六座城池,分别是清开封府、明开封府、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魏大梁城。

迄今为止,开封是唯一一个千百年来连中轴线都没有变化过的城市。现今最繁华的中山路下面,就是几个朝代开封城的御街。

开封,开、封,不断地开、不断地封——也许就是这座城市被命名为“开封”的原因。在这样城摞城的开封城内有一座繁塔,历经千年依然屹立不倒。

繁塔读起来很像佛塔,而繁除了白色的意思,便是多的意思,所以说繁塔除了是一座白色的佛塔,还是一座有很多很多层的塔。

可是繁塔刚建成时也只有九层,最后留存下来的更是仅剩三层,并没有很多很多层。其实明朝初期的“铲王气”一事,本身很是蹊跷。若只论开封一地,除了繁塔,

还有更出名的“天下第一塔”——开封铁塔在。为何“铲王气”只铲了繁塔,铁塔却一块砖头都没掉过?这从侧面也说明了繁塔的不平凡。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在繁塔的影子里,藏着一座影繁塔。只有在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地点,带着特定的物品和人才能开启这座影繁塔。就跟开封城地下还有好几座城市一样,这座影繁塔在地下也有许多层。

是否进入影繁塔,老板自己都没有想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完西雍来影繁塔看看情况。可没想到医生掉进了影繁塔,他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便毫不犹豫地跟随而下。

跌入黑暗的失重感觉并不太过于难受,让老板皱眉的,是医生竟不知何时挣开了他的手,周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老板便在黑暗中脚踏了实地。看着周围犹如实质的黑暗,老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之中,五感被封闭,总会无限扩大自己的想象力。但在漫长的生命中,已经遇到很多次这种情况的老板,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立着,以不变应万变。

过了很久,黑暗之中依然寂静无声。老板侧耳倾听了半晌,抬起了右手。

他今日出门,在右手中指处戴了一枚不起眼的戒指,戒面上缀有一块平整的孔雀石。老板用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那块孔雀石便向一旁转开,竟是一个盖子。指间瞬间光芒大盛,露出了其下遮盖许久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碧绿的荧光,像一柄利刃,破开了弥漫在身周的黑暗。

班固《西都赋》有云:“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其中悬黎和垂棘都是极其稀有的夜明珠。而老板戒指上这枚,就是垂棘珠。

老板微微抬手,借着垂棘珠的光亮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青白色石砖砌成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垂棘珠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甬道左右两侧的石砖墙上,都和繁塔外部一样排列着密密麻麻的佛龛。可是有别于繁塔外部那些几乎同样大小的佛龛,影繁塔石壁上的佛龛有大有小,大的佛龛足有一人多高,

小的佛龛也就拳头大小,排列也毫无规则,更无半分美感。而且那些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罗汉,无一例外地表情狰狞,手持着锋利的刀枪剑戟,杀气十足,让人一看就觉得头皮发麻。

老板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身后也有一条甬道,同样延伸到黑暗之中。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迈步向前而行。

这条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佛龛也造型各异,如若仔细观察,会发现竟没有两个罗汉是完全相同的。老板的脚步很慢,有时停下来看看左右两边的佛龛,但都停留不到一息的时间就继续往前,直到甬道的前方隐隐传来些许光亮,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若干被封死的佛龛之中,出现了一个形如偃月的半月形厅堂。这间厅堂不算很大,在半月形最凸出的弧形地方摆放着一张贴合厅堂形状的曲足香案,上面燃着一盏白釉堆塑云纹灯。之前在甬道中所看到的光亮,就是由这盏灯散发出来的。

而在曲足香案前,正有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来回踱步。他身穿金紫色圆领襕袍,腰间束金玉带,头戴进德冠,身材略胖,腰间的鱼袋正随着他的步伐上下跳动。这名中年男子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用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厅堂外的老板,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漾出了笑容。

“哎呀,莫怪老夫怠慢,实在是这影繁塔之中少有访客到来。”那中年男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他面目慈祥,脸带微笑,令人一见就生出亲近之意,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内做欢迎状,“小兄弟怕是误入此地的吧?老夫煮的阳羡紫笋时间正好,不如进来一叙?”

这中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虽然透着亲和,但实际上暗含威严,应是久居高位之人。这番话说完,见老板依然在门外纹丝未动,他便加重了语气:“这阳羡紫笋茶是陆羽陆先生亲评的芳香冠世,小兄弟不进来一尝吗?

“呵呵,小兄弟不会是不信任老夫吧?看小兄弟的服饰发型,外间应又过了数百年矣。

“小兄弟可知老夫为何在此地?“此乃影繁塔,繁塔的地宫所在。小兄弟可知繁塔是何时所建?“是宋开宝年间起建,一直到淳化年间才建成。而这两个年号,前者属于宋太祖,

后者属于宋太宗。“烛影斧声,赵光义杀死了赵匡胤,又假托‘金匮之盟’继承了兄长的皇位。而

赵匡胤仅剩的两个儿子,一个被赵光义训斥后自杀而死,一个忽然暴病而亡,一个死的时候二十八岁,另一个才二十二岁。要说没什么内情,谁都不信。

“这座繁塔最初确是民间募集而建,但到了赵光义登上皇位时也不过是建成了一座塔基。后来繁塔的建造飞快,只因这繁塔后期靠的几乎全是赵匡胤后人捐赠。

“这繁塔的地宫之内,封存的都是赵匡胤南征北战平天下所得的金银财宝。赵光义虽知晓此事,但繁塔乃佛门圣地,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况且财宝是死的,只要他皇位稳妥,这繁塔也不足为惧。

“可惜这世事无常,谁又能知赵光义虽篡夺了赵匡胤之位,可到了南宋,除了赵构和赵旉,其他皇帝又都是赵匡胤的血脉了呢?兜兜转转,因果轮回。可惜南宋已失汴京,赵匡胤的后人即便知晓这繁塔之下埋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也无法开启。

“后来,这传言在千百年间曲折流传,逐渐失去真意。到了明朝年间,那朱元璋也只知晓繁塔与王气有关,铲平了四层塔,却不知这繁塔地宫里埋藏的秘密。

“而老夫我在这里守了一千多年,终于见到了有缘人。”

中年男子慷慨激昂地说完长篇大论,自觉十分引人入胜,却发现站在厅堂外面的年轻人连神情都丝毫未变。他收起了笑容,用更具诱惑力的语气问道:“小兄弟,这宋太祖的宝藏,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吗?”

老板定定地看了这中年男子片刻,终于抬腿向厅堂的方向走了一步。但他真的只是走了一步,在中年男子期盼的目光中,停在了厅堂和甬道的分隔线外。

中年男子几乎都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唇边的肌肉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到底哪里露了馅?

中年男子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打算再游说一番,但对面的人却先于他开了口:“我就站在这厅堂之外,却未闻到一丝茶香。”

“呵呵,可能是那阳羡紫笋的茶香不甚浓郁。”中年男子调整了表情,微微一笑。“你自称是地宫的守护者,却直呼宋太祖大名,毫无尊敬之意。”

“那已是千年之前,皇帝如何?乞丐如何?不都一样是过眼云烟。”中年男子慨然一叹。

见这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中年男子以为说服了对方,喜意还未爬上眉梢,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散。

“一个唐朝之人知道宋朝之事,也是难得。”

“你……”中年男子震惊地睁大双目,掩饰性地摸着胡须,打算强辩。“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宽大厚重、富贵华丽,都是唐时的风格。那月牙凳、曲足

香案等,都是有唐代特色的家具。这些都还可以说你是喜好古董,甚至连阳羡紫笋是唐朝的贡茶,也可以说你是喜大唐古风。但也许你就是不知道宋朝流行的家具摆设和宋朝风靡的茶叶品种。

“我猜得对否,李林甫李大人?”

中年男子神情一僵,随即眉宇间开始酝酿风暴。“李大人那番说辞编得倒是巧妙,只是宋太祖时期刚结束五代十国的割据,宋朝

皇族自宋太祖起就勤俭修身,皇陵穷得连盗墓贼都懒得光顾。你若说这是宋徽宗藏下的宝藏,我或许还会相信一二。宋太祖?他穷得很。”老板风轻云淡地说道。至于他是怎么猜到这中年男子身份的,这厅堂里唐朝风格的布置、对方身上朝服的颜色,再加上有资格在这影繁塔里的唐朝宰相,可能也就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面沉如水地沉默了半晌,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嗤笑道:“啧,真是稀客,影繁塔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新人了呢……”

老板垂下眼帘,用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塔,最初是供奉佛骨、佛像、佛经等物之处,慢慢地就有了镇压之意。《白蛇传》的传说之中,白蛇便被压在了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而影繁塔里,镇压的都是有怨念的古董。在很久很久之前,时间已不可考,这里曾经被称为影狱。本来此地是建有一座繁台,而后起了一座繁塔,地下的影狱便被称为影繁塔。

老板也没有进过影繁塔,每次送古董来此,都是在特定的时间把古董放在繁塔的影子里而已。他也一直尽量少来此地,因为开封一地对他来说有无法言说的罪恶感。

当年秦国一统六国时,他给王离的锦囊妙计便是水淹大梁,因此计而死伤的无数士兵、平民,都是他身负的罪孽。尽管当年立场不同,屠刀最终也不是他所挥下,但负罪感依旧不可磨灭。

纵使没来过影繁塔,但他也略知一二。在这影繁塔甬道两边的每个佛龛里,都封印着一个身缠怨念的古董。其中有追随着名将饱饮过千万人鲜血的利刃、在刽子手手中砍过无数人的鬼头刀、存放过人彘的噬血瓮……这些古董虽不是原罪,但也被千万冤魂缠绕,早已不能和普通的古董相提并论,若是流传到普通人手中,终会引起大祸。

影繁塔除了封印这些古董,间或也会有大奸大恶之人的灵魂被封印其中。

老板不知道面前这位李林甫就是历史上的那一位,还是对方生前佩带的某种物品所幻化的,但其能把看守的罗汉化为虚无,甚至还能知道唐朝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愧为把盛世大唐一手颠覆的男人。

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把持朝政十九年。他善于揣摩唐玄宗的喜好,迎合上意,排除异己,上能干预太子废立,下能营私舞弊把控朝臣升迁,表面上对人亲和友爱,私底下却暗藏杀机,口蜜腹剑一词便源自其身。因自身才疏学浅,他连字都会认错,却并不反思自省,反而生怕旁人超越自己,所以他唯庸才是用,对能吏构陷迫害,朝廷风气日益腐败,最终导致安史之乱,原本繁华强盛的大唐一蹶不振,长安失陷,宫室焚烧,黄河一带分崩离析,千万人流离失所。

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若论十大奸臣,这李林甫绝对榜上有名。所以这人被封印在影繁塔之中,倒也不足为奇。

老板微微蹙了蹙眉。这李林甫千方百计地想要骗他走进厅堂,也是因为这影繁塔看似是密不可破的监牢,但逃离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有人愿意以身替之,便可从其中解脱而出。

可惜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每个被封印进影繁塔的古董或灵魂都会直接被封印在佛龛之中,并没有办法随意走动,而普通人又极少误入此地,所以这只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罢了。

老板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厅堂中满身绝望的中年男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年轻人,这是影繁塔的最底下一层哦!”李林甫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只要这人

留下来,他就有机会说服他走进厅堂!老板依旧不徐不疾地往前走着。

“这进影繁塔的,罪孽越深掉得就越深,年轻人,没看出来,你居然是罪孽深重啊……”

老板的脚步并没有半分停滞。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我没有做错!为什么判我有罪!这天下说了算的声音只能有一个!不是我,就

是他!如果不守好自己的位置,我就会变成那个他!”李林甫见老板没有停下,开始声嘶力竭地吼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印在影繁塔,他明明没有做错。

“是说我处理的方法有错吗?可是如果不斩尽杀绝、不斩草除根,就会有无数人

跳出来为他们复仇!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我没有错!“我没有像安禄山那家伙一样妄想篡权当皇帝!我恪尽职守!我没有错!”

那嘶吼的声音随着老板向前而行的脚步,显得越发歇斯底里,在甬道传出去很远,甚至隐隐还有回声。

老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像是期待着他转身。但老板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问道:“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身后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像是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老板也没指望对方会有回应,继续问道:“以刃与政,有以异乎?”身后一片寂静无声。

老板重新迈步前行。

“有以异乎?无以异也。”这段对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用木棍与用刀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用刀杀人与用苛政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如同当年的大梁城。用刀杀人与用计谋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没有什么不一样。

身后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过,甬道之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有老板踏足石砖的脚步声。

老板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壁前才停了下来。

借着手中垂棘珠微弱的光芒,老板看清了石壁左边有一条蜿蜒而上的石梯,应该是通往影繁塔的上一层。

但是,老板知道这一层其实并不是影繁塔的最底下一层。

在他面前的石壁之上,有一个凹槽。老板从颈间把一直佩戴的玉璇玑摘了下来,放在这个凹槽之中,严丝合缝。

在轰隆隆的机关声中,石壁缓缓地向右边移去,露出后面漆黑深幽的通道与向下而去的石阶。

这一层再往下,才是影狱封印的上古厉器,恐怕随意拿出一件,都能保他在对抗赵高的棋局中得到胜利。

可是医生也掉到了影繁塔之中,以他那也就杀过若干只青蛙做实验的人生,肯定是在影繁塔第一层。而且不知影繁塔规则的他很容易就会被人骗进佛龛,以身替之。

一条石梯往上,一条石阶往下。

黑暗之中,老板摩挲着手上的垂棘珠,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

【贰】

医生猝不及防之间掉入了黑暗之中,并没有惊慌失措,尤其下落失重的过程并没有很久,很快他脚下就踩到了实地。

鼻间涌来一股发霉的潮湿味道,医生连忙掏出纸巾捂住口鼻,过了好半晌才适应这股刺鼻的味道。

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果不其然没有信号。啧,为什么一点儿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呢?

医生撇了撇嘴,打开手机手电筒,并没有发现老板的身影。如果他没看错,老板应该是跟着他一起掉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好吧,遇到这种情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到老板来找他就可以了,医生耸了耸肩,乐观地想着。他记忆之中明明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却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自然而然地笃定着。

不过手机手电筒太刺眼也太费电了,医生看了眼手机的剩余电量,果断关掉手电筒,选择用手机屏幕来当光源。

强光源改成弱光源后,眼睛适应了片刻,反而让他更容易看清楚周围的景象。有人?

医生发现在他面前居然有一张人脸,狠狠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若不是后面有墙,他恨不得能离得更远一些。

不过在看清楚了那个几乎跟他鼻子贴鼻子的狰狞人脸只是一尊惟妙惟肖的石像后,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周围没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医生定了定神,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研究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正站在一条甬道之中,脚下踏着的是残破的石砖,甬道前后两头就算用手机手电筒的强光也照不见尽头。而甬道两侧的墙壁上,除了方才吓他一跳的等身比例罗汉像,还刻着不少小很多的罗汉,最大的也就只有手臂那么大,它们被安放在大小不一的佛龛里,排列无序,

密密麻麻。而且仔细看去,这尊跟普通人差不多高的罗汉像也是身处在佛龛之内,手持降魔杖,姿态紧张,应该正是降妖除魔之时。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医生忍不住上前一步,打量起这尊看起来表情狰狞的罗汉像。其实他也没什么机会看到罗汉像,旅游时去个寺庙、道观的,那些塑像都被供在

高高的台子上,仰头看几眼也看不太真切。如今这尊罗汉像就近在眼前,手机屏幕的亮光仅能照亮对方的脸,但也足以看出这石像雕刻精细,鬼斧神工,不用说皮肤肌理的线条,就连那眉毛都根根分明,表情栩栩如生。

这算得上是艺术品了吗?比那什么大卫也不遑多让了吧!还是我们老祖宗强!医生胸中升起了自豪感,用手机屏幕照着来回看,越看越觉得这石像雕刻得实在

是太逼真了。他就是学医的,自然能看得出来这罗汉石像的身体比例、肌肉线条都是极其写实的,甚至这罗汉像右足向后弯曲蹬地的姿势和小腿后部腓肠肌隆起的弧度都堪称标准。

所有肌肉群的动作、脸部的微表情,就跟一个真实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医生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确认一下这是否真的只是一尊石像。

不过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不禁笑了起来,在指尖感受到冰冷的触感后,嘴角弯得就更厉害了。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昨天之前,他还是摆事实、讲道理、相信科学的好青年啊!

只是,他这个笑容还没展开,就直接在唇边僵住了。

他面前的罗汉像,在他碰触的那一下后,就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居然开始发光,然后缓缓变淡,呼吸之间就从实体变得半透明,进而彻底消失了!

医生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他这时才发现,并不是罗汉像在发光,罗汉像消失后,在佛龛里面出现了一个房间,光源是房间里点燃的一盏青铜灯。

在这盏雁型青铜灯旁,有一名身穿藕荷色深衣的古装年轻女子,如云的发髻上点缀着月白色的花朵,两条乌黑的辫子顺着耳边垂下,五官清丽可人。她眉间有一点鲜艳的红痣,更增添了惹人怜爱的气质。她的面前放着一张案几,上面铺着一件缝制到一半的衣物,而她手上的针线停滞在半空中,正睁着一双杏眸,吃惊不已地看向医生。

“这……你能看到我?”医生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说得有问题,“啊,不对不对,我是人,你当然能看到我了。我是说,我能看到你?哦,不对不对,我确实是看到你

了……”

“扑哧!”本来一脸震惊的女子反而被医生逗乐了,她本来就气质淡雅沉静,此时展颜微笑,就像是一朵玉兰花绽放,令人移不开眼。

医生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女子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打算问问她知不知道怎么走出这破地方。

不过他刚抬脚,那女子就忽然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阻止道:“别进来!你别动!”医生惊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在当场。他站稳后一头雾水,他长得就那么像坏

人吗?

那女子见医生停在了佛龛门口,拍了拍胸口,轻舒了一口气,又见医生一脸不明所以,便感慨地苦笑道:“你一定是……不知此处是何地吧?”

医生连忙点了点头,学着古装剧里拱手作揖道:“在下误入此地,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古装女子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发现医生在她的目光下开始手足无措时,才掩唇道歉道:“见谅,实在是许多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人了。”

“许多……许多年?”医生被她说得有些背脊发凉。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古装女子自嘲地笑了笑,“这里没有日月交替,无从判断。”

医生陪着她叹了口气。他历史学得不好,否则单从这女子身上的衣服,应该就能判断出来她是哪个朝代的了。

“这里是影狱,后来改名叫影繁塔。被判定有罪之人,便被关在这里。”古装女子淡淡地陈述,继续低头缝制案几上的衣袍。

“有罪?”医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在他看来,面前这位清丽可人的小姐姐,根本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反正你别进来就是了。”古装女子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她应该是真的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人了,好不容易有人陪她聊天,兴奋得不得了。她低头抓紧缝制了这件衣袍的最后几针,举起来给医生展示道:“正好你来了,你看看,这件衣袍好不好看?我把腰身处收紧了一些……”

医生其实也看不懂古装有什么区别,只能从衣服颜色、针脚和图案方面夸夸。他词语匮乏,语气也干巴巴的,自己都觉得尴尬。但古装女子丝毫不嫌弃他外行,兴致

勃勃地又拿出几身长袍炫耀。

医生这时才发现,古装女子身后有一面墙的柜子,上面摆满了一件件崭新的衣袍,而且全部都是绿色系的,从柳绿、竹青、葱绿到青碧、青翠、鸦青……

医生还注意到,这些衣袍都素雅淡然,很少有花纹和图案,就算有也是暗纹,或者是在衣角、衣领那种不引人瞩目之处。所以……这些应该都是男装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为他做衣服!

医生扶了扶眼镜,总感觉脑海里闪过了几幅画面,好像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是喜欢穿绿色长袍的。

不对,那是古代的场景,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记忆?不会是看什么电影、电视剧留下的印象吧?

医生甩开疑惑,真心实意地陪着古装女子聊天,见她心情愉悦,抱着衣服沉醉微笑,他忍不住笑问道:“这些衣袍,是给姐姐的心爱之人缝制的吗?”

古装女子闻言霞飞双颊,连连摆手。她窘得说不出话来,俏颜一片通红,眉间的红痣更是鲜红欲滴……滴……

医生忽然就愣住了,因为古装女子眉间的那颗红痣,竟然开始流血了!

古装女子也察觉到额头上有液体下落,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手上蹭了一片血。她连忙仰起头,制止血液的滴落,同时还不忘记把手中的衣袍拿远一些,生怕被血滴弄脏。

“怎么会这样?快坐下!”本来在佛龛外面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温柔地把她手中的衣袍抽走,虚扶着她坐下。

古装女子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医生完全没察觉到对方古怪而挣扎的目光,他身为医生,看到血,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有条件反射。他想都没想地直接走进房间,并且拿起案几上的一条应该是预留着做腰带的青葱色长布条,用剪刀处理了几下,当绷带使用了。

离得近了,医生才发现这位古装女子的眉间根本就不是一颗痣,而是一个伤口,应该是被尖锐的利器戳伤过,留下了一个血洞。医生苦于没有医疗器械和药品,只能止血后简单用长布条给她包扎了一下。

青葱色的长布条像是额饰一般,衬得古装女子的皮肤越发白皙。她的表情迷茫,却在医生帮她收拾案几上的衣袍时瞬间转为坚定。只听她轻声叹气道:“委屈你了。”

医生满脸问号,不解地看着古装女子翩然起身,几步就走到了佛龛门口。

“影繁塔的规则,只要有人愿意以身替之,便可从其中解脱而出。”古装女子不忍回身,生怕自己狠不下心离开。她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出了佛龛,双脚踩在了甬道的石砖之上。

医生闻言想起方才这女子脸上挣扎纠结的表情,秒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血迹,苦笑道:“所以,现在就换我在这里出不去了是吗?”他也没法怪对方,佛龛门口看守的罗汉是他搞消失的,而且明明一开始人家就警告过他不要进来。

“我当初……也是被人当作替身的。”古装女子回忆起过去,娇躯轻颤。当年的那个人,哪怕她死了都没有放过她。而且为何那人只被关在了影狱的第一层?明明那人意图篡夺秦朝大业,罪孽深重!

医生无言以对,实在不知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是好。

“你放心,我有件一定要确认的事,去去就回,一定。”古装女子止住自身的恐惧,深吸了一口气,衣袂翻飞,消失在甬道的黑暗之中。

医生望着空无一人的甬道,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盘膝坐在案几前,用手撑着下巴。反正都是要等老板来救他,在佛龛外面等还是在佛龛里面等,应该也没有什么差

别吧?而且佛龛里面还有灯、有坐的地方,比黑暗冰冷的甬道好多了!医生乐观地想着。他昨晚就没怎么睡,此时一阵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忍不住上下打架。

希望他刚才放出去的古装女子真的是个好人,而不是演出来的……

【叁】

“醒醒……”

医生是被人用手敲醒的,他马上就要吃到刚出炉的剁椒鱼头了啊!睁开眼睛看到老板似笑非笑的一张俊颜,医生遗憾地咂了一下嘴,决定一会儿回去一定先去点个剁椒鱼头的外卖。

老板也忍不住气笑了,他放弃了去影狱最底层的机会,直接上来找医生,就生怕这家伙被人骗了去……结果呢?这家伙居然还真在佛龛里!还睡得美滋滋的!

他能说果然如此吗?

老板按了按眉心,无奈地问道:“说吧,这是被谁骗进来的?”

“哦,是我自己走进来的。”医生辩解了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

又加了一句,“那个小姐姐好像被关在这里之后就一直在缝衣服,身后的这一柜子都是她缝的哦!”

“衣服?”老板抬起头,注视着那个柜子,挑了挑眉。

医生听出他语气中的疑惑,回转过身,看到的却完全不是方才那一柜子素雅淡然的衣袍,而是堆得满满的干枯茅草。

“这……”医生揉了揉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开始遇到古装小姐姐的时候就在做梦。

老板走到柜子前,伸手摸了摸,淡淡道:“这应该是涂刍灵。”“涂刍灵?是什么?”医生连忙站起身,发现这柜子都是泥塑的。

“《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之中的刍狗,就是属于刍灵的一种。”老板看着柜子上的茅草,这些茅草都已经干枯到掉渣,碰一下都会碎掉。“《礼记》言:‘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这里的涂车刍灵,就是泥

车和茅草扎的小人,都是陪葬之物,也算是秦朝兵马俑的前身。”老板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医生推了推眼镜,决定把老板所说的一切都当成故事听。他方才遇见的小姐姐和满柜子衣袍,一定是他在做梦。不过做梦嘛,居然还挺有逻辑的,还搞个什么以身替之……医生看了看周围,取笑老板道:“话说,这里的什么规则,不是一个换一个吗?你走进来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老板身上刚凝聚起来的愁思,被医生一句话就打散了。他转头看向医生,点头道:“哦?说得也是,那你赶紧先出去吧。”

“呃……”医生本来是开玩笑,但老板这副认真的模样,反而让他不敢确定起来,“那什么……反正是我自己惹的祸,是我把那个小姐姐放出去的,她说会回来的,我在这里等她好了。”

老板听了之后,静静地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医生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说起来,这人不是明明声称他们并不认识的吗?为什么又在用这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老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医生从其中听出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看到老板已经转过身,朝佛龛外走去。

“……”医生盯着老板的背影,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啊,他自己刚才说的,要留在这里等那个小姐姐回来。可万一……那个小姐姐是骗人的,她根本不会回来怎么办?

医生眼睁睁地看着老板踏出了佛龛,就像方才离他而去的古装女子一般。

只是,还未等他心中升起什么酸涩滋味,老板就转过身,拿他没办法般催促道:“快走吧,你还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吗?这里可连小笼包都没得卖。”

“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小笼包?”医生一怔。“我还知道你最喜欢吃街口老张头包的小笼包呢。”老板朝他招了招手,“走吧,

回去我请你吃小笼包。”

医生下意识地走了过去,毫无阻碍地迈出了佛龛。

“啊!我真的走出来了呢!那个小姐姐果然在骗人!”医生瞪圆了双眼,懊恼地大呼小叫。

“是啊,你这么好骗……我怎么放心啊……”老板叹了口气,低声喃喃自语。“嗯?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

老板抬起手,用指间的垂棘珠照亮甬道,引着医生向外走去。

说起来,医生现在等同于影繁塔的钥匙,哪有钥匙还会被关在牢笼里的?所以医生在这里根本是畅通无阻的。

不过,也许一开始他就错了,不应该来影繁塔。这里所封印的罪恶古董,无论放哪一个出去,都会导致无法掌控的局面,那将是比输掉棋局更可怕的事情。可能,这就是那个人想要看到的。

至于那个意外被放出去的女子,只是会缝衣服的涂刍灵,又是在影繁塔的第一层,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如若她没有骗医生,那她应该也是无辜之人,被人当作替身在这里坐牢受苦,能借此机会出去,也算是她的一个机缘。

缝衣服的女子……老板想起久远记忆中的那抹倩影,微微勾唇一笑。喜欢缝衣服的女子应该都很善良吧,就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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