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隆把玩着手中的象牙骰。
这是一枚象牙所制的骰子,已经是姜黄的颜色,包浆锃亮。上面的雀丝也丝丝缕缕,一看这枚骰子就很有年头了。
刘义隆并不喜欢赌博,只因这枚象牙骰是他父皇的遗物。
离他父皇过世,已有三十年了。
现在回想起来,刘义隆都无法确定,当年遇到的那个少年,是否是真正存在过的,还是他的幻觉。
不过,不管到底是怎样,父皇肯定都会对他失望了吧?
早就算计到了两位皇兄会自相残杀,最终被臣子们联手去除,表面上干净的他装作浑不知情,被众臣从荆州迎回了都城,继承了皇位。
若是早就显露出竞争皇位的念头,也许两位皇兄就不会死,会被他巧妙地囚禁起来,安度晚年。
但他不愿冒这个险,毕竟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安宁,其他臣子才不会动别的心思。
开了残害手足的头,他就难免越发疑神疑鬼,总觉得其他弟弟也都是潜在的威胁者。
是啊,他从大哥和二哥的手中窃走了皇位,那其他弟弟也都可以学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他的四弟,刘义康,小字车子。
看,连小字都和他很像,一个是车儿,一个是车子。
应该,是父皇当年随口所说,也难得他不会叫错。
四弟他做得很好。
他体弱多病,太子又年幼,他又生怕这刘家天下落在了旁姓人手中,所以多处倚仗四弟。在杀掉那些拥立他登基的众臣之后,他就更离不开四弟的辅佐了。
在他缠绵病榻的时候,四弟经常尽心尽力地亲自服侍他,所有入口的药汤和食物都要亲自试毒。
刘义隆承认,他那时真的是被感动了。
可是,暗部呈上来的报告,却说四弟暗中养了六千人的兵马,意欲何为?还用说吗?
四弟趁他病重不能理事,权倾朝野,所有进贡的东西,最好的都送到东府,差一些的才送进宫中。这些事,难道都当他不知道吗?
这朝野上下,只知彭城王,不知皇帝。
父皇,这不是他不念手足之情。
实在,是四弟逼着他杀他啊。
否则,他又怎肯脏了自己的名声?
不知为何今夜会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刘义隆长叹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太子不孝,居然在含章殿前埋了他的玉像,用巫蛊之术咒他早死吧……
这样的儿子,要来何用?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尚书徐湛之一言不发,深夜被传召而来的他,自然也知道困扰皇帝多日的是什么事。但这归根结底也是皇帝的家事,他只能领旨,不能多说一句。谁知道说的话会被皇帝做哪方面的解读,事后想起来就都是他的责任。
多说多错。
不过,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为了保命保位置,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
这个道理,刘义隆也懂。
所以就算是他再不忍心,也必须做个决断。
据说父皇在难以抉择的时候,都会求助于这个象牙骰。
那他也把命运交与上天安排吧。
就像是处置四弟的那次一样。
如果是一点,那就杀之,不留后患。
其余点数,废之。
看,他还是对太子留有感情的。
刘义隆一边想着,一边扔出了手中的象牙骰。
此时,外面噪声大起。
刘义隆没有分神,紧盯着在桌面上滴溜溜转动的象牙骰。
在利刃朝他劈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回过神,下意识地举起凳子挡在身前。
手指剧痛,竟是直接被来人全部砍断。
身畔传来了尚书徐湛之的惨叫声,也在下一瞬间戛然而止。
刘义隆在胸口被刺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太子逼宫了。
竟然买通了宫内所有的侍卫吗?才会近在咫尺了都没有人护驾?!
刘义隆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片段,太子越来越不羁愤恨的眼神、越来越不恭敬的礼数、越来越狂妄的言语……这些细节,他竟都选择视而不见……
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刻,刘义隆看向了桌上那枚已经停止转动的象牙骰。
正面朝上的,是那红彤彤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