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76年
今年才九岁的拓跋宏压抑着怒火,在佛堂前来回踱着步。他几次想要抬手敲开佛堂的门,都在手指即将碰到门板的时候,无力地收了回来。
他恨自己的怯懦,也恨自己的退缩。
父亲暴毙,他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明知道父亲的死因蹊跷。
因为他知道,他如果敢表现得有一点点抗拒,在佛堂之中的那个女人,就敢把他送下去见他的父亲,绝不手软。
拓跋宏跺了跺脚,鼓起了十二分勇气,在佛堂外颤抖地出声道:“太皇太后,宏儿求见。”
佛堂内一片寂静,半晌之后,才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进来吧。”
拓跋宏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那扇对他来说还过于沉重的门板,一如十一年前自己的父皇一般,走进了这间清冷的佛堂。
浓重的檀香味迅速地把他包围住,拓跋宏在垂下的白色帷幔中央,找到了佛龛和跪坐在佛龛前的太皇太后。
她依然那么的年轻,背景曼妙,低垂的脖颈高洁白皙,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无害的天鹅,完全没有侵略性。谁也不信这样的女子,竟可以将朝政和权柄玩弄于股掌之上。
拓跋宏知道,她可以,而且可以玩得十分娴熟。
规规矩矩地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跪好,拓跋宏抬起头,看向佛龛上供奉的那尊头首分离破碎的独玉佛。
早在他登基之前,父皇就已经跟他讲过这尊独玉佛的历史了。传说正是因为他的高祖父太武帝下令灭佛,杀戮过重,而受到诅咒。
所有继承人,都活得不长久。
父皇给他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是用着半信半疑的语气。毕竟这样的诅咒,谁也不可能真的相信。
可父皇,才二十三岁,就驾崩了。
拓跋宏静静地看着这尊只有一尺高的独玉佛,那道无法修补的裂痕从佛像的颈部裂开,衬得温润慈善的佛像,显得异常狰狞无比。
他没有说话,冯太后也没有。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在袅袅的佛香中,均沉默不语。
胸中的怒火,并没有因为沉默而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拓跋宏闭了闭双目,再次睁开时,已经把眼中的怒火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太皇太后,我父皇英年早逝,是否因这独玉佛的诅咒?”他的话语天真无邪,就像是真的无知稚子,好奇地询问一般。其中又蕴含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任谁看都是一个幼年失怙,六神无主的孩童。
“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有果。”冯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眼眸依旧低垂,像是半睡半醒。
“我……朕会不会也是如此?”拓跋宏咬了咬牙根,装作懵懂地问道。
“修建石窟,重兴佛教,也许会破除诅咒。”冯太后叹了口气,“你父皇就是不听哀家的话。这种事情,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拓跋宏藏在身侧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这个女人的意思,无非就是要遵从她的指令。她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否则,他父皇就是他的榜样。
父皇在军中威望渐起,这个女人感受到了威胁,便让父皇英年早逝,把原因推给了诅咒。
想起他祖父也是二十六岁就去世……如果也有这女人的手笔……那未免也太过于可怕……
拓跋宏咬了下舌尖,克制住自己再往下深思,违心地表忠心道:“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宏儿会听话的。”
“甚好。”冯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拓跋宏对着佛像深深地拜服了下去。
如果佛主有灵,拓跋宏在此起誓。
父之仇,弗与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