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八十好几了吧，穿着一身斜对襟的衣服，黑色的裤子，短发。这身衣服，其实是改良版本的民族传统服饰。在我印象里，我奶奶那辈不少人是这么穿的。但是，到了我妈这辈分的女人，根本就没人还穿这样的衣服了。在农村都是这样，在城市里就更没几个人穿了。
城市里的老太太们，就算八十多了，也会穿着时髦，逛个街散个步，有时候甚至还能跳个舞。
我们过去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墩上，吃着一碗素面。一口老式的金假牙，特别的让人有印象。现在谁还去弄金假牙呢？
“老太太！”我上前打着招呼。这是我爸特别交代的，见了她要叫老太太。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叫她，但凡有个不这么叫她的人，她会觉得人家是看不起她。
她放下碗，抬头，看了看我：“来问米啊？”
“对！请老太太帮个忙。”
她半眯着那小眼睛，看着我手里的东西，才点点头，率先走回屋子里。我们就跟在她身后，跟她走进了那老房子。这巷子，这房子都是七八十年前的款式了。就是那种门口很窄，进去就一间房，然后有个天井，在里面又是一间房的格局。采光弱，就这样的房子，拍闹鬼电影的常见款式啊。
小漠跟在我身后，刚开口说了句：“这......”然后就闭嘴了。这也是在来的路上，我跟他商量好的。这趟，我说话，他就全程当司机跟着就好。要不就他那小傻子犯二的性子，别得罪了这老太太的好。
小漠低声说着：“回去我再说。你们先办正事。”
老太太领着我们到了一楼后面那间房，我略带诧异地看着整个房间。这十平米的房间，也就一张陈旧的木头方桌，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那方桌上，把小竹筒就放在了方桌的正中央，说道：“老太太，我有话，想问问这么里面的东西。”
老太太拖着腔调说着：“我们问米呢，那都是要损自身的。”
“哦，哦。”我赶紧把猪肉袋子里的红包拿出来，放在了面上。把红包放在猪肉袋子里，这个是我爸交代的。但是人家直接提起了，我还是机灵地给摆在面上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老太太比我还直接，只见她用那枯树枝一般的手拿起那红包，当着我们的面就打开了？！我草！我爸接红包都没有当着人家面打开的。价格都是之前就谈好了，主家把钱放在红包里，交给道师，道师接过，这就是交易。从没有当着主家门打开的。当然，一般人也绝对不会少了给道师的钱。
只是这老太太太他妈直接了吧。
她在看着我的红包，满意地点点头后，才说道：“好好。就看着你们这么有诚意，我就帮帮你们。”
当然有诚意了，红包是小漠封的。八百呢。我的钱都在手机里，也没现金封红包。小漠这人，车子上到处塞着钱，东翻翻西翻翻，就翻出了这八百块。
老太太问了我们的生肖，又喃喃了几句，才从一旁取来了一碗米。她把门一关，四周的光线更暗了。然后她就在桌子旁点了一只白蜡烛，接着慢慢打开了那竹筒的盖子。
就在这瞬间，白蜡烛的烛火突然跳了几下。再接着就看到那老太太拍着桌子，浑身颤抖地呢喃着。
小漠往我身后躲了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我正看向他，就看到他咽咽口水，低声说道：“零子，她这是...癫痫发作了？”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也不像癫痫，就是一直闭着眼睛，拍着桌面颤抖着。
好一会，她不抖了，突然睁大眼睛，朝着我就指着骂道：“卵仔！你抓我干吗？你又没死！我也没想弄死你！你想怎么样？”
方言！而且还是老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根本就不是那个老太婆之前的声音好吧！而且那种常年烟呛的嗓音，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模仿出来的。还是说，这个老太婆其实是一个资深配音演员？
我赶紧干咳几声，调整了状态，问道：“你是？”
“卵仔！你抓我来的，你说我是谁？在车站那，我给你留了条生路，你比我逼急了，看我怎么弄死你。”
“哦，你是车站的老头。还真被我抓来了。”
“放我回去！”
身后，那个扯衣角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了。小漠已经完全躲在我身后去了。我稳稳神，干笑两声，心里其实还是很紧张的。但是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说道：“老鬼！”这个称呼，其实也不算什么不礼貌。我们这的方言里，“老鬼”就是对老年男性的称呼，没有褒义贬义之分。甚至有时候会把自家爸爸，称呼为“我家老鬼”。为了有个好的开场白，我选择了这种不卑不亢，还很随意的开头。
“老鬼！我找你来，就想问问，你前几天晚上，就是一个从车站对面会所里走出来的那个公主，被车子吓昏倒的那个。你应该看到现场了吧。”
“看到了！”
“那个公主的生魂呢？她还躺在医院里呢，生魂找不到了。”
“哼！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是在那车站被公车撞死的吧。多少年了？还在那守着呢？就不想离开那里重新开始？我可以给你带路。”
送死人好好离开，这是道师的最基本业务。对于我来说一点困难也没有。只要他想走，我就能安排上。
但是那老鬼给我的答案却让我很意外，“我干吗要走？在那，天天能摸美女屁股，你能吗？”
我草！这个我还真满足不了他。身后就是一阵扯衣角的感觉。小漠这是有意见想要发表，却暂时不方便说出来吧。
讨价还价开始了。我面对这个问米问来的发癫痫一样的老太婆身体，老鬼声音的特殊组合，一开始的紧张，就随着着讨价还价都消失了。
“不可能！”两分钟后，我说道，“我最多能给你烧两个大美女，还有一筐金元宝。还什么豪车别墅？你要是不愿意，回我竹筒里去，我把你带回去丢车站上，你继续摸人家女人屁股去，大美女你就永远别想了。”
“行！两个大美女，我要一个外国的！”
“成交！”外国妹还不好找吗？刚才这巷子走进来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那些小店里，就摆着外国妹的纸人。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反正我爷爷那辈的道师是绝对想不到，还有外国妹的纸人来烧的活计。
接着，那老鬼给我说了那天晚上的事。事情的开始就跟我们在行车记录仪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那辆叫钢,炮的跑车冲过来的时候，那公主瞬间就呆掉了。她的生魂瞬间离体，整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车子冲过来，也不逃不躲的。也幸亏那车子及时刹住了，没真撞上。但是那公主就这么软绵绵地倒在了车子前。
不是昏倒，而是全身无力的那种倒下。再接着，老鬼就看到有人报警了。后来察警来了，救护车来了，家属也来了。
没人发现，那公主的生魂，就这么站在路边，双眼无光，什么都不会思考，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能去看一眼。
那公主长得漂亮，老鬼有心上去聊几句，但是可惜了，那老鬼活动范围只限车站站台，他没那机会。
之后的一天时间里，那公主还是那么呆呆站着，一直站着。也不动，也不说话，更加没有人看到她。
至少一个奇怪的小球出现，她才有的改变。那小球也不知道是从哪边滚过来的，直接滚到了那公主脚下，然后那公主就消失了。
“具体时间！”我问着。
“傍晚的时候，太阳刚下山了。”
“什么样的小球？”
“黑色的，我也没看清楚。就碗这么点大。”
“从哪滚出来的？”
“没看清。反正就是滚出来了，那公主不见了。”
“之后呢？球滚哪去了？”没有看清楚来源，那去处总能注意到了吧。
“球，球滚车道上了。下班高峰期，很多车子，估计被车轮压成粉了吧。”
“就是说，你也没看到它滚哪去了？”
“车子那么多，我是看女人的，又不是专门盯着球的。”
这时，老太婆面前那碗米，开始出现了异常的跳动。就有点像炒锅里放米，受热，那米就在锅里弹跳的模样一样。那些白米开始陆陆续续地在碗里弹跳着。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就算老太婆不解释，我也知道，这场问米，马上就要结束了。老鬼也急着，他喊着：“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我要外国女人。胸大屁股大的。”
刚喊完，那老太婆又开始抽搐颤抖，她的声音也开始不稳定了，出现了她自己的声音：“烧，烧给我。”下一瞬，她睁开了眼睛。那弹跳着的一碗白米，竟然有半碗跳出了碗外。结束了！
老太婆收拾着桌面上的米，边说着：“时间太长了，我也撑不住了。这一场下来，不知道又要耗费我多少元气。这米啊，也不能吃了，可惜。”
安静了这么长时间的小漠，终于冒出声音来：“行了，行了，我一会让人给你送二十斤米来。”小漠绕道我身前，低声问着：“零子，这不是真的见鬼了吧。”
我同样低声说道：“反正那些话是从老太婆的嘴里说出来的。谁知道呢？”
“那，纸人我们也不用烧了吧。”
“烧！干嘛不烧？”
“你不是也说，那些话是老太婆嘴里说出来的吗？”
“有些事，稍微相信一下。不迷信，就好！”我说这话，好像很矛盾。但是对于我的经理，我的家族来说，是一点不矛盾的。
例如，我爸在清明节给祖宗扫墓的时候，就会翻着那老黄历，算着时辰变更，把清明这个节气算到几点钟去。再严格按照这个是时间去安排扫墓。而这几年，放清明假了。国家可不管几点钟以后才算清明，反正就是这么排着假期。假期到了，大家就给祖宗扫墓。有时候村里人上门请我们去看修坟的事，我们也不会再扣死那节气转变的时间点了。
要不，时间点到了，主家要去上班，这就什么事都干不了。
时代在变，这种事情，我们稍微相信一点，不迷信就好。
